#37 堅守陣線
各賽場在亞瑟指揮下已全數停止了沸騰的排球競賽,鼎沸的人聲幾乎淹沒員工們引導撤離路線的指揮。
「麻煩大家依序往出口移動!」
月藥有些煩惱不夠高大的身材難以確實讓大家都注意到自己,但仍在每個賽場旁邊引導,與大眾解釋現在有突發事件才導致活動暫停,並請他們撤離到遠離活動沙岸的區域。
「我千里迢迢過來看球賽的欸!怎麼突然暫停?」
「所以前面發生什麼事情嗎?」
此時的人民十分茫然,明明天氣仍是晴朗無雲,但卻被強迫指揮著撤離活動現場,不少選手與選手的後援會都開始抱怨著四季殿員工們到底在幹嘛,喧囂與後頭不明事理的人民還試著朝比賽場地中心聚集,儼然成了難以輕易撤離的局面。
和努力聽從曦夏指揮的員工們比起,主責沙灘排球活動的風信更是焦慮不已,協助指揮的同時,也試圖探頭往曦夏和警備隊的方向望,就怕是否自己場勘評估做得不夠確實,第一次交由她舉辦的活動將以失敗收場。
「就別等等讓我看見哪個混蛋差使從門後走出來。」
曦夏雖然因沙地限制不能揚起颶風製造屏障,但仍然運籌了體內的力量,讓念動力穩住漸漸要被狂烈陰風吹起的沙塵與植被,同時看顧身後一個個頂著風沙四起仍趕過來警備隊勤務們,讓他們先行固定恐被掀起造成人員傷亡的活動棚子與器材,剩下的人進入備戰準備。
—— 那時的你經歷了這樣的恐懼嗎?
看著群沙狂舞、黃土飛揚,曦夏頓時回想起了過去的十年魔亂。
當時他與柳春、尹秋於魔王殿苦戰,唯一留守於淵的冽冬獨自面對了突破地獄之門往人間攻擊的群魔,帶著完全沒有與妖魔鬼神對戰經驗的人們於黃沙飛嘯的乾漠死守,只為不讓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受到半點傷害。
雖然曦夏事後聽冽冬用淡漠的表情闡述一切,並非親眼所見,但心頭那撕心裂肺的共情,讓他明白紅著眼眶迎接他歸來人間的冽冬當時該有多害怕。
深不可測的未知,始終都是恐懼的濫觴。
雖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曦夏仍握緊了拳,只要任何破壞夏日活動的該死混蛋一從「門」裡頭出現,他都絕不放過。
隨著時間點滴流逝,曦夏心情寸寸驟降,原先大好的晴空也隨之烏雲密佈,雖然沒有下起雨,但本就燥熱的夏日因濕氣顯得更加悶熱不已,令人感到窒息。
已經差不多把人潮都驅離到街區的滄爵看著漸黑的天不免心驚,夏季遇到此般不上不下的天氣有很大機率會掀起午後的大雷雨,而在混沌的沙地與雨中,他可不認為身為人類的警備隊有萬全的準備能應付可能出現的妖魔。
「夏殿下,您先冷靜。」
試圖用通訊器聯繫曦夏的滄爵全然得不到對方的回應,於是交代了月藥盯著所有文房員工不准靠近沙灘區,自己則是轉身就往曦夏與警備隊所在的彼端沿岸前進。
「滄管家!」
同樣與滄爵一樣聯繫不上其他四季之神的風信也十分著急,想幫上什麼忙似地也想跟著滄爵往沙灘前進,但沒走幾步,手腕就被後頭的人重重捉住,「待著別動,沒聽見嗎?」
「呃!好的。」
來自身後櫃檯前輩月藥的大吼,讓她不禁錯愕,平常總是溫柔和藹的月藥從不會展露出這樣神情,或許聯繫不上任何一位四季之神確實影響他不淺,焦躁之餘卻也在他緊張的表情中看見希冀於滄爵判斷下的堅毅,讓風信乖乖停下了腳步,只是鼓譟的心跳仍震耳欲聾地傳達著無盡的緊張,「那我們現在……」
「先確保人民們都順利從這裡撤離。」
「好!」
在安撫完風信後,月藥持續指揮人民離開,人潮擁擠之中他恍惚看見了熟悉的身影,但卻瞬間又被掠過面前的大漢遮蔽了視線,當視野再度恢復了清晰,也無法再確認那金色捲髮的主人是否真的出現在這。
而彼時沿岸那籠罩著奇異螢光的「門」開始冒出了數個不成人型的小型魔物,糾纏著極大的怨力與殘破的靈力,讓曦夏區辨不清是否為有自主意識的魔化物,但他敏捷地判斷直接出手,把不該出現於人間的魔物全都一個個碾碎爆破,夏季之神蘊含著水氣的念動力有強力的攻擊效果,在魔物爆破的瞬間,不僅尖叫四溢,同時也揚起炙人的水氣,呲的幾聲直接把殘存的形體蒸乾,讓空中只剩下破碎且無法順利凝聚成形體的怨力與靈力。
「呀!好燙!」
「小心!」
但或許無法於沙灘區建構起屏障仍影響著曦夏與警備隊。
因為今日是夏日活動,全體勤務們並沒身穿擁有尹秋施加保護之力的制服,故只要當曦夏攻擊所到之處範圍過大,就可能被熱疼的蒸氣炙傷,但眾人也無法撤退,因為他們身為人類裡頭幾個能強化靈力用於戰鬥上的勤務,要隨時準備遵照曦夏的命令上前擋下這些魔物,以免突破防護網攻擊到平民。
曦夏則是幾番想徹底用風籠罩起防護網,但地勢關係此時只要一掀起大地,來自地獄的陰風就會隨之起舞,讓狂沙妄飛,徹底阻饒所有勤務們的視線,一個個魔物攻擊襲來只要有個閃失,就有機會波及到仍未徹底退到安全地帶的無辜人民。
是有計畫性的攻擊嗎?
曦夏雖心浮氣躁,但仍不停地思考現況。
他不知道是否因為「門」的出現造成淵與天氣的異常,或是惡意操控的傢伙施加某種他無法理解的邪術,總之籠罩在陰風與沙塵之中的他無法透過神力聯繫上任何人,包含應該能透過力量彼此聯繫的柳春、尹秋與冽冬。
似乎就像是天堂、人間、地獄三界不相通一樣,現在被陰風掃到的氣場區域就像是以往曦夏前去天上殿、魔王殿一樣,會出現與他界失聯的狀態,不知道是被使用何種術法操弄,此區就像與外界斷聯似的,讓曦夏在試圖掌控沙塵與阻擋魔物攻擊同時,也全然不能透過通訊聯繫屬下們。
「呃啊!」
「啊啊啊啊!」
四周傳來因視線不佳而被曦夏攻擊魔物影響到的勤務慘叫,也讓他發現了魔物並非無意識,而是閃避著他朝勤務們攻擊,似乎也在鑽漏空之處想把魔力的攻擊範圍更加擴大,曦夏僅能被逼著擴大自身守備的範圍,試圖控制魔物不能竄出沙灘的範圍,但若要把每個魔物都掌控又會有些分身乏術,讓他不小心錯估攻擊時機、誤傷勤務,導致處理得窒礙難行。
「不能攻擊的先撤!」
無法準確通知亞瑟讓曦夏僅能在一片沙霧瀰漫中大聲嘶吼,他知道有些手下是能協助防禦的,但若直接受到強力的魔力衝擊,尹秋此時也不在現場做治療的後援,他不能確保傷亡會有多大,還不如警備隊都直接疏散,他在空曠的沙灘建立風暴圈困住全數魔物還比較有機會能保障人民都能妥善撤離、不受波及。
「該死的!」
此時在魔力爆破聲響中,亞瑟正使出他靈力培養後力大無窮的特長,使用巨大的岸邊岩石擋下一個個朝身邊夥伴襲來的攻擊。
雖說這段日子和冽冬與曦夏處理過不少小型的魔亂,但「門」宛如無窮無盡的黑洞,吞噬著人們的哀嚎,發洩著來自地獄深處的怨懟,數也數不清、擊也擊不完的魔物一個個都面目猙獰,並非全數都是人體的組成,夾雜著非人的特徵,比魔力凝聚點的斷臂殘肢來的更加令人作嘔,但此時不想直視也只能一個個地擊飛,再看它們用更噁心的方式聚回,迅速吸收未能消逝於空氣中的怨氣繼續凝結成能攻擊的魔物,只是稍加分心就被黏稠又燒灼的魔力攻擊到肩頭,疼得令亞瑟有些頭昏眼花。
恍惚之中他聽見曦夏的喊聲,但通訊不能使用的他也無法立刻讓警備隊全數撤離,看著夥伴們一個個在自己身旁倒下,警備隊副隊長只能咬著牙硬撐,揮舞巨大岩柱一一擋下持續襲來的魔力攻擊,在沙幕的視線遮蔽中努力協助曦夏在沙灘上守住防線。
—— 就該帶著它的嗎?
疼痛與攻擊的吃力,讓亞瑟想起冽冬託滄爵要他使用的神器解降劍。
他從不覺得自己能力足以匹配使用這般神力豐沛的武器,更不覺得自己當時的遲疑是錯誤的,但現況卻逼得他只能想著:若選擇拿起劍柄,現在的狀況是否會好轉些?
少了能向外傳遞訊息的管道,曦夏與他就像受困於籠的囚鳥。
就算擁有再多展翅的力氣與豐沛的羽翼,終究會被受制於此折磨到精疲力竭。
精神與身軀的反覆折磨,讓曦夏本就焦躁的心情因為周遭勤務一個個倒下更加狂怒,想徹底進入門中找始作俑者,卻無法放下沙灘上滿溢的濃稠怨氣以及努力撐著的其他人,只能想盡辦法邊吸收殘破的靈力,不讓力量再度混攪進魔物體內讓他們能重新組合再生,控制著浪嘯大範圍地攻擊魔物。
亞瑟眼看浪濤來襲,也無法避免地只能先砸開巨岩擋下侵襲過來的海水,開始圍聚的暴風讓他知道曦夏想盡快解決,但要求快速的行徑就是會造成倒下或是受傷的勤務們有無可避免的傷亡。一急之下他只能先拉著身旁的夥伴往反方向的岩石後方角落竄逃,但還是免不了餘波的浪潮,把人全沖往了不受控制的方向。
「艾薩克!」
「啊啊啊啊啊!」
亞瑟發現其一受傷的夥伴被沖往海上,但根本來不及拉住他自己也被沖往反方向,整個沙灘幾乎要被海嘯引起的洪災淹沒,但也正是此情況讓狂亂的風沙消停了一些,善泳的亞瑟趁機向警備隊尚有氣力的眾人呼喊,一同先行撤離,以免再有更多傷亡,「我們先撤……」
「夏殿下!」
浪濤消退過後亞瑟也算遠離了「門」,正當回過頭要喊大家離開此處時,就迎面碰上趕來的滄爵,總是全身潔淨整齊的他,此時也因方才的波濤打濕了全身,眼鏡上全是潮濕水珠,卻仍阻止不了他前往協助曦夏的念頭,一遇上亞瑟劈頭就是詢問,「夏殿下呢?我聯繫不上……」
「誰都聯繫不到,現在這區很怪異!」
亞瑟捉住了滄爵的小臂,阻止他再繼續往前,拉扯的作用力讓兩人的腳都要深陷濕軟的泥沙之中,「殿下要我們先撤,你也別過去!」
「不可能留他自己在這!」
滄爵慍怒地反駁亞瑟,甩開了捉住自己的手。
第一次,他與價值觀和自己迴異的同僚起了爭執。
滄爵看著亞瑟愣住的表情,又在錯愕瞬間那對金褐色的雙瞳裡閃出怒意,便知道自己估計惹惱對方。
「滄管家,這是我身為警備隊副隊長的判斷,現在首要做的是保護人民,等待離開此區去聯繫冽冬殿下或是尋求外援!守在這裡是無法幫……」
「聯繫跟後援其他隊員也可以做,但亞瑟你必須留下。」
烏陰的天空開始狂風暴雨,劈雷作響,如同兩人之間的觀念衝撞,擊打出裂痕,讓天空一分為二。
亞瑟懂滄爵無法讓曦夏單獨應付此處,但他也做不到放著身後共患難的傷員不管,因為遲疑而沒有攜帶神器的他已經錯失了能協助曦夏的最佳機會,現在也負傷的自己就算身為警備隊的首領,也沒有勇氣用僅比一般人類再稍微強大一些的身軀,面對眼前掀起的狂風暴雨與群魔亂舞。最終剩下於胸的只有對死亡的恐懼與不安的信任,顫抖的嗓音只能含著模糊的視線對著滄爵大喊,「他是夏神啊,他能擋下一切的!」
滄爵何嘗不知曦夏是全淵戰鬥力最強的神祇?
但就算如此,現在當前的危機並非讓曦夏一神待在這兒就能控制的場面,多年來警備隊的靈力訓練在危急關頭上潰不成軍,現下人民全數塞在離開此邊境海岸的街區,就算再多的勤務撤退也無法立刻找到援軍,只能等本來就要來觀賽的柳春與尹秋得知此消息後盡速前來,至少也要把魔物封鎖在這片沙灘,否則只要一有閃失攻擊到人群所在之處,傷亡將不可估計。
若連自己與最強的亞瑟都選擇撤退,那曦夏還能獨自撐到援軍抵達的時刻嗎?
「就算如此,你也是該守護淵的一份子!」
滄爵冷峻嚴肅又深沉的眼神更加銳利炙人,狂風與暴雨打在他倆身上讓人感覺又疼又刺骨,但亞瑟覺得話語中的利刃宛如揭開他的懦弱,似乎批判著他沒有保衛家園的決心,以及沒有帶上神器的錯誤抉擇。
情緒一來,亞瑟便捉起了滄爵的衣領,踩在泥濘中的腳步不穩,讓滄爵的眼鏡被強力提起的動作甩飛於深暗的潮水中,那再也沒被鏡片掩蓋的眼眶泛紅,汲滿了亞瑟無法共感的一切情緒,「如果你還沒這覺悟,就離開四季殿吧。」
「該死!你說什……」
亞瑟反駁的話都尚未說完,眼前的男人便從口袋掏出一把掌型武器,似乎要朝他攻擊,風雨交加阻礙了他的視線,閃避不及電光石火之間,耳際邊便傳來劇烈的轟響,震得他只能憑本能向前伏倒,順勢用自己的身子護住滄爵。
剎然回首,才發現身後方才被炸飛的即是鑽空逃出曦夏掌控的魔物,而方才看似要攻擊自己的滄爵則是使用了手上的武器擊飛它,讓亞瑟免於遭受魔物的背後襲擊。
亞瑟不知道滄爵手上的是何種武器,但大概知道他是運用了本能靈力凝聚成了攻擊的力量,從掌型的武器中射出,足以擊破魔力與靈力組成的魔物,霎時他便明白了這把遠程武器或許是足以給予曦夏後援的力量。
雖然它看似微不足道,但也足夠為正在努力的曦夏守護背後了。
「你……」
「讓開吧。」
事情未到最後亞瑟也不想認為自己的判斷是錯的,但滄爵強力地推開了壓在自己身上壯碩的身子,再也不多說一句地踏著不穩卻扎實的腳步向前,一槍又一槍地在視線不清中清理那些漏網之魔,讓他心中紊亂不已,牙一咬不想再思考誰對誰錯的問題,看著幾乎要融入漆黑的身影與眼前逐漸更加擴大的暴風圈,決定守在沙灘邊界,不撤退也不向前,至少確保夥伴們撤退路上不會再有追擊的魔物,也盡力讓沙灘範圍戰鬥留有最後防線。
看著本該是開心的夏日活動沙灘,成了殘酷無情的沙場,他不禁懷疑自己這些年來對於警備隊的職責與會面對的危機是否過於沒有覺悟,又或者是,自己根本不適任副隊長。
畢竟他做這份工作,從沒如滄爵那般能赴湯蹈火的決心也說不定。
「亞瑟?終於聯繫上你了,現在到底是……」
思緒逐漸渾沌同時,無法連接已久的通訊似乎在亞瑟退回遠處後終於與外界接上,隨即他便接收到了來自熟悉的詢問,對方聽似剛剛已被通知活動遭受攻擊正在快馬加鞭地趕來此處,那本來為夥伴傷亡、事態危險而低落的心頭燃起一絲希望。
「春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