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心繫著誰

豔陽高照的晴空一望無際，海風也帶起熱辣炙人的氣息，站在進入沙灘區的入口處協助四季殿員工們集合沙灘排球活動以及觀眾入場隊伍的亞瑟身著帶有夏日風情的條紋短袖罩衫，鮮少露出的肌膚被曬得發燙，他推了推因為汗水而有些從高挺鼻樑下滑的黝黑墨鏡，思考著究竟夏季之神今日心情該有多好，才能讓天氣如此晴朗得嚇人。

「選手區都集合好了，應該能準時開始。」

戴著亮黃色鏡片墨鏡的滄爵同樣穿著與平時迴異西裝革履不同的夏裝，只是身處異處站在主要的賽場區，透過通訊器與亞瑟聯繫告知沙灘排球選手都報到完畢，也同時瞄到曦夏和民眾們招呼到一個段落後朝他走來，便輕輕朝他的長官點了點頭，示意一切都打理完畢。

「收到，我開放進場。」

隨著亞瑟碰觸那個作為通訊器的制服臂章，遠端的訊息便傳入腦中，讓他俐落地下了開放觀眾們入場的指令，活動也在大家陸續站好應援位置後在盛大的歡呼中開始。

「看來你們合作無間。」

在風信協助擔當活動主持進行熱烈的開場時，此次悠閒許多的曦夏迎面朝滄爵走來，笑盈盈地把手勾上了對方的脖子，似乎是聽見了些許滄爵的心聲，但仍對四季殿管家與警備隊副隊長兩人之間這默契表達讚許。

「各司其職。」

滄爵的回應沒有反駁也沒有認同，不知道自己心中思考著亞瑟遲疑於使用神器的事是否有被曦夏察覺，但沒有脫口問他，惟瞥了掛在自己身上的曦夏一眼，對於過分親近自己的夏季之神感到無奈，炙熱的體溫跟這熱烈的太陽一樣張狂，卻不怎麼引起他討厭，「該您上場了。」

「啊，是呢。」

蹬著光裸的腳丫踩在沙地上的曦夏經滄爵提醒也發現風信呼喊了自己的名字，於是在眾所期盼之下小跑到最受矚目的位置，透過他熱情的鼓舞，向人民們拉開此次沙灘排球賽的帷幕。

歡騰的沙灘排球賽事可比擬冬運會時的盛況，兩人一組的團隊賽制讓選手們的默契與技巧都成了考驗，一記記的扣殺、攔網、接發讓每個賽場旁都頻頻傳來驚呼與喝采，應和了明媚的天氣，火熱朝天。

加入賽場與選手們廝殺的曦夏同樣玩得十分暢快，好幾顆快攻都讓對手反應不及，不施加神力的擊球一樣有勁，每次扣球總是掀起一旁觀賽民眾的歡騰，揚起不小的沙塵，讓對手也玩笑地抱怨和曦夏當對手簡直天理不容。

「直落兩局，紅隊勝利！」

在裁判吹響哨音宣告曦夏隊伍勝利的同時，和他同隊的文房人員同樣開心地歡呼，曦夏稱讚他接球穩妥後便先行一步退場到處巡看，讓他在下午的決賽開始前再來通知他，看著點頭如搗蒜的夥伴和一旁失落輸球的對手們，曦夏不禁有些遺憾冽冬無法參與今日盛事、成為自己隊友，還有近年夏日活動已漸漸不會前來參加的天上殿、魔王殿夥伴們，怕是錯過了很多與人民們熱烈互動的機會。最後只好轉念一想，柳春與尹秋會在下午抵達，至少有機會與兄弟們打場刺激的對決，心頭便沒有那麼失落了。

四處觀賽的曦夏忙到逼近正午才到了一處涼亭小憩，看著選手與觀眾們都正享用著午餐、和賽場周邊商家與攤販互動熱絡，便覺得這次的活動還算是辦得可圈可點。

回想起當初柳春要他今年把夏日活動下放給員工們主導時還和對方嘔氣很久，畢竟和人民互動、維護神靈與人類關係一直都是他自認為的職責，最近被大小亂事阻礙到無法執行本業對活動之神可說是非常難受。

但幸好，看著員工們能落實分工、就算他沒緊迫督促也能把活動辦好，也算是令曦夏獲得另個層面上的滿足。家長看著小孩長大獨立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雖然曦夏沒體驗過這份情感，但仍然有些感慨。

「那背影怎麼那麼眼熟？」

邊啃著冰涼的西瓜邊四處看的曦夏頓時發現了遠方攤位一閃而過的白色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於想念三神殿皆會一同共襄盛舉參與夏日活動的時光，曦夏覺得自己產生了亞奈又悄悄來擺攤斂財的錯覺，不禁一笑置之，準備動身找尋準備下午場補給品的大夥們嘮嗑。

「這邊還少兩罐運動飲料！」

「可是我這邊點都是沒錯的欸。」

「先拿備用的數量吧。」

「謝謝滄爵前輩！」

雖說多少有些忙碌，但在滄爵指揮之下大夥也算是有條不紊，曦夏基本上不用協助指揮也能看他們俐落地完成下午的應援補給準備，而滄爵則是推著他們家尊貴的夏季之神去賽場準備了，這次不是他主導活動就專心去打排吧。

「這是你對待上級巡視的態度嗎！」

「不是，但要懲戒我也等忙完再說，夏殿下。」

「好啦哈哈哈哈，開玩笑的。」

被滄爵這麼一嗆，曦夏也只好摸摸鼻子前往觀賽。

沙灘排球與一般的排球運動還是略微不同，賽場不是堅硬的地板，更不是被禁錮的室內。空氣中的風、燙腳又容易下陷的熱沙、不穩定的天氣因素，全都會影響著每個選手的表現。

但沙地又殘酷又溫柔，能成為人前進的阻礙，卻也能在跌倒時給予柔軟的包裹。

曦夏喜歡這樣的賽場，就好像有著四季之神的支持，在變化多端的淵裏頭，人民也能倚靠著祂們享受生活，卻同樣經歷許多不同的挑戰。

「夏殿下！風太大啦！」

當曦夏有些分神想別的事時，選手突然的一聲囔囔讓他瞬間意識到周遭環境的異相。

炙熱的陽與萬里無雲的天是他心情舒爽的證明，但開始恣意狂起的風，卻不是出自他的手筆。

「亞瑟！他們這局結束你先讓全部賽局暫停！」

「咦？」

反應力極快的曦夏立刻蹬地起飛，騰上空中尋找充滿稀薄怨氣的風來自何處，隨即火眼金睛發現了來自岸沿上不該出現的異樣洞口，岩石四周糾纏的不是一般屬於正常前往天上殿或魔王殿的傳送點，閃著特殊螢藍光芒的符文就算曦夏未能徹底飛近看清，也能知道這是什麼。

「是『門』！全體警備隊進行作戰準備，四季殿文房員工協助人民撤退！」

曦夏幾乎是在瞬間使用通訊器朝所有員工發送命令，亞瑟都還沒能立即反應，倒是滄爵先行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管賽局正進行到一半，立刻讓裁判停止了所有比賽，開始指揮撤離民眾的行動。

「亞瑟！去支援夏殿下！」

「是！」

此時滄爵也不管自己是否脫口上對下的語氣了，讓還想著幫忙疏散的亞瑟趕緊前往曦夏所在之處，因為他知道今日的「門」與平時常在偏僻地帶出現的魔力凝聚點不一樣，出現在活動辦理的人潮聚集處，若只是有靈媒使用倒還簡單，就怕是惡意人士開啟的，若一有閃失就將釀成重大災情。

而在曦夏面前的是深不見底的黑暗與陣陣越加狂烈的陰風，卻遲遲未有任何鬼影出現，令他不禁深深皺起了眉頭。

◇

「我覺得他不該來我們這邊，天使的報告呈現得很清楚了……但好像……」

「是啊……這個程度來魔王殿……恐怕……」

「……」

冽冬安靜地坐在聖父修爾與魔皇少梧兩者之間，一手專心地拿筆寫著他倆討論內容的筆記，冷淡的紅瞳則是盯著還一大疊的待審閱文件，輕輕嘆了一口氣。

三界會議本就是個難熬的工作，不僅是集結三神殿的主理者，祂們也會建構無從打擾的神力空間，就像把三位神祇關在小空間裡頭、讓祂們提升解決事情的效率。用直白的話語來說，就是閉關用功。

而通常討論一季至半年累積的待定靈體該如何分發就會耗上大半天，以修爾與少梧猶豫不決的性格，時間更是比以往的聖父與魔皇還要來的花時間，更不用說還要討論其餘三界要事，冽冬怕是今日直至深夜都不一定回得去四季殿了。

雖然他早已心理準備自己無法參與夏日活動這件事，但心中那落空般的感受卻比昨日更加蔓延於心頭。

有時擁有預知災厄能力的冽冬也不一定能完全掌控自己的預感，當無法徹底釐清感受時，心中的不安就會隨之蔓延。

通常這種時候若待在曦夏身邊他便會感覺好一些，但此時的他身負四季之神職責重任，有此般想要曦夏陪在身邊的想法，也讓他感到莫名窒息，自責著不夠勇敢的自己。

「冬殿下需要……休息一下嗎？」

比起滔滔不絕的修爾，反倒是慣於察言觀色的少梧有些支支吾吾地詢問了聲，有些擔心地向冽冬拋去眼神。

少梧雖已擔當魔皇一職多年，但本身性格仍無法自在地與其他神祇表達關切。也不知道是否仍認為繼任魔皇的自己並無長處，總之學習著去承擔重任的過程中，遲遲免不了把自己放在眾神間最低等的地位，處處看眼色。

此時冽冬皺起的眉頭和不知在思考著什麼的雙眸，都讓他緊張地搓起自己長袍的衣擺，心中浮現那批判自我的聲音。

『憑你，也想自以為是關心神力高強的四季之神？』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雜碎，除了辯解你還會做什麼？』

我……對不起……

「……我看，我們都需要休息一下。是吧，魔皇大人？」

而被打斷語句的修爾也才左右查看了雙方的臉色，相比若有所思的冽冬，少梧看起來更像疲憊不適，問出那句話後緊皺的眉頭與慘白的神色，讓修爾看了都不禁跟著擔憂。

就算開了多次的三界會議，修爾都還是不能習慣四季之神開會時截然不同的風格。

曦夏熱心參與討論，雖然事情解決得快速，但也會因此衍生超多額外的工作份量交由後續的天上殿與魔王殿調查；柳春倒還行，雖然評判天上殿、魔王殿執行公務的批漏時有些嚴肅可怕，總讓開會前的修爾與少梧緊張不已，但同時也十分聰明絕頂，事件處理的效率不亞於曦夏的直覺判斷，有時也更加精準正確；尹秋看似專心聽講，卻總是能把話題帶偏，做出的結論有時比經驗淺薄的少梧更荒唐；冽冬則是會過於深思熟慮討論內容，無法輕易下結論又十分沉默，導致每個事件或靈體分配皆會討論得比想像中更耗費心神。

「抱歉，你們可以繼續，我有在聽。」

看著眼前兩位對自己面面相覷，冽冬一時感到些許抱歉，表明自己確實是擔憂著其他事情，所以有些分神了。

「反正我們討論得都有點累，不如說說您在想些什麼事情嗎？冬殿下。」

修爾捉住了這個話題，至少看著少梧似乎因為關注點不在自己身上後鬆了一口氣，覺得還是調節一下會議的氣氛會比較好。

但此言一出，反倒讓冽冬有些遲疑了。

狂躁的鼓點拍擊著他的耳膜，似乎在警告著他某些事情，不知道是不該與天上殿、魔王殿說出心中憂患？還是眼前的兩者抱持著異樣的心思？

—— 分明是共同守護淵的夥伴，為何現在卻出現了要隱瞞心緒的念頭呢？

無解的疑惑在心頭盤旋，就像暴雪中的途徑，一片白茫無法識清眼前之路。

最終，冽冬的沉默久到修爾與少梧都要感到尷尬時，才脫口了一句，「……這次夏日活動錯過了，下次的秋日美食宴兩位一同來參加吧？」

「啊～好啊！時間允許的話必定前往。」

修爾沒想到冽冬只是提出個邀約就要組織如此久的語言，不禁莞爾一笑，點頭應允對方的邀約，只是想到天上殿屆時是否能順利出席，臉色又有尷尬了起來。而少梧則是認同地跟著頻頻點頭，「我、我也是。謝謝冬殿下邀約……」

「……不客氣。」

冽冬還是隱瞞了實情，不知為何的，他覺得不該脫口而出。

但當他試圖向兩位回以善意之時，那陣陣低頻的鼓譟成了癲瘋的狂響，頭痛欲裂的感受頃刻朝他的腦袋襲來，一時竟吃痛到頭昏眼花。

「呃！冬殿下？還好嗎？」

「發生什麼事……」

但也在瞬息間，那讓他刺疼的聲響又逐漸消停，就像平時被曦夏陪伴時感受到的穩定旋律掩蓋了令他不適的感受，從未有過如此體驗的冽冬冷汗噙滿背脊，卻還是順了口氣，向修爾與少梧點了點頭，再次坐正身軀，抽來下一個要討論的靈體案件，「我沒事，只是真的有些累了。趕緊結束就好。」

「啊……好的。」

「嗯，那下一個的話……」

迴盪在耳際的聲響仍不絕於耳，無法辨清思緒，但冽冬現在篤定了一件事。

—— 得趕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