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憂慮與信任

鄰近夏末的天氣仍十分炙熱，和往常一樣身著一襲黑西裝的滄爵緩步於四季殿戶外走廊的林蔭之下還是滿頭熱汗，手上抱著盒子的他沒有多餘的手拭汗，只好加緊自己的腳步，前往目的地——四季殿警備隊的專屬體能訓練場。

「繞館慢跑！」

「是！」

才走近不被建築物遮擋的距離，便傳來聲聲操練體能的吆喝與整齊劃一的答覆，讓還不到門口的滄爵不知不覺跟著感到有些熱血與緊湊，不禁更加走近，透過窗戶邊瞧幾眼在裡頭揮汗淋漓訓練著的勤務們，邊確認他要找的身影。

「滄爵管家！」

「啊，亞瑟。」

但根本不用滄爵出聲，一到大敞的館門就被眼尖的警備隊副隊長喊出了名字，而正在繞著館場裡頭跑步的勤務們更是規矩地一同大喊：「滄爵管家好！」

「大家午安，不用那麼見外。」

滄爵客氣地向諸位點頭致意後，亞瑟便小跑到了對方身邊邀他一同前往他的辦公室，似乎是認為這位忙碌的管家鮮少出現在他們警備隊的辦公處，今日大概是有什麼要事才特地前來。

果然不出亞瑟所料，滄爵一到只有他倆的空間，便把手上這個小心呵護的木盒放在了大大的辦公桌上，戴著白手套的大手掏出口袋裡頭的布巾擦拭上頭還落著的灰塵，才在亞瑟一臉不明所以的狀況下打開放著珍寶的盒子。

「滄爵管家，這個是……」

「冬殿下託我拿來給你的，是四季殿珍藏的神器之一。」

被好好收藏於盒中絨布裡頭的是「解降劍」，亞瑟有在四季殿的珍奇妙物藏冊裡讀過它。

只有一把金銅色劍柄的它其貌不揚，上頭沒有精細雕刻的紋路，更沒有鑲嵌的寶石裝飾，但聽聞其妙之處便是只要注入神力，即可以瞬間燃起赤紅與湛藍相間的火焰，化為劍刃。使用者的力量有多大，便可以發揮其多大的能量，可以斬斷魔物化為更低能量的碎片，用於攻擊非人的妖魔鬼怪靈。

「為什麼拿給我？」

但此時比起上手測試這個傳聞中的神器解降劍，亞瑟比較想知道冽冬特地請滄爵從庫房找出它並交給自己的理由是什麼，碰也不敢碰盒子裡頭的劍柄。

「殿下表示現在的你靈力已培養得非常豐沛，可以嘗試駕馭攻擊型的神器，以備不時之需。」

「咦？可是、我實在沒用過劍，怕是……不太合宜……」

如滄爵預料，對不熟悉的事物通常第一個反應都是先排斥與拒絕的亞瑟，立即用十分委婉的語氣表達著不願意使用。但他不為亞瑟的推卻著急，只是把盒子再度蓋上，把它留在了亞瑟的桌上，並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塵，勾起和藹的笑容，「沒事，不急的，冽冬殿下也說他已經施加啟動的神力留存於內，你隨時要練習與嘗試使用都可以。」

「可是……」

亞瑟大概知道或許是殿下有些未來警備隊會需要一同協助抵禦魔物的預感，但雖然他目前已穩穩地帶領著人類隊員們訓練，並努力知悉所有關於魔、妖、鬼、怪的知識，還是不認為自己有像曦夏與冽冬一樣飛天遁地迎戰非人之物的能力，光是去年某次疏散過程中被怨念波及的疼痛，就讓他此生都難以忘懷，他完全無法想像自己拿著劍與魔物近戰會是怎樣的景象。

「亞瑟，你知道現在外頭流傳什麼風聲嗎？」

滄爵沒有再正面回應說服亞瑟使用神器，只是像閒話家常一樣隨口而出，「說現在魔亂四起，四季殿、四季之神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人類。」

亞瑟一時錯愕，他沒想過身為四季殿人類主事者之一的滄爵會如此直接地講出大逆不道的話，讓他詫異地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最後咽喉才坦承答道，「是，我知道。」

「嗯，所以有時我會想為祂們、為人民們做得更多，就算我並非神祇。」

滄爵像是察覺到亞瑟的緊張，拍了拍他寬厚的肩，笑容還是一樣不帶一絲虛假，自嘲道，「只是人類、而且年紀已經四十好幾的我，這樣想會很不妥當嗎？」

「怎麼會，滄爵管家您……一直都做得很多。」

亞瑟也是聰明人，在話語中便明白對方是在暗示著他倆一個身為文房主理人、一個為警備隊的領導，位屬四季之神之下，能做的、該做的……都應該嘗試去做到，不然就愧對他們的提拔與賞識，更別說是讓四季殿在四神們守護淵之際被無緣無故地抹黑與踐踏。

「呵呵，放輕鬆點。你也做了很多，辛苦了。」

滄爵明白這位後進之輩會被提拔至現在的高度定是有他值得人欣賞的特質，雖然這幾年與他共事下來感覺他倆在許多地方觀點不一定相同，但為四季殿著想的心緒是一致的，因此沒再多說什麼，讓亞瑟別想太多，自己等等再讓黎朔玥準備些清涼的西瓜送來給認真訓練的勤務們。

而在滄爵走後，亞瑟無奈地盯著他桌上這貴重的物品，實在不知道自己小小的保險櫃有沒沒辦法好好收納它，只好先把它放到辦公桌側邊下方的櫃子裡頭。

想著日漸艱辛的四季殿工作或許就是被提拔為主管的壓力，原先嚮往成為警備隊守護家園的願景似乎在實踐的過程中不一定一路順遂，但自我能力的提升定不會愧對自己，就算並非像滄爵一樣滿心滿念都是如何協助四神們守護世界，他也該為身為警備隊副隊長的自己努力一遭。

「哈啊、亞瑟副隊長！」

「我……我們快死啦……」

但外頭傳來新人們因沒有他下令便不敢停止跑步的慘叫，讓亞瑟不禁回神，先暫且把提升能力去接觸未曾碰觸過的領域這件事擱置，闔上櫃門，走出辦公室。

「全員休息！等等小廚師會送點心來，記得禮貌！」

「喔耶！謝謝副隊長！」

◇

在活動的前兩日，曦夏與風信和一眾夥伴已提早離開四季殿，先行前往離四季殿有三個時辰距離遠的海灘進行今年度沙灘排球賽的行前彩排，柳春與尹秋則是預計活動當天早晨協助完秋收準備的確認再出發。

畢竟今年因為新進員工還不夠熟練以及先前曦夏支援警備隊的忙碌，導致了夏日活動的延後，正好湊巧避開暑熱卻也與邁入秋季收成準備撞期，不得不之下，春神與秋神還是需要以最基礎的民生活動為主，參與趣味的活動盛事擺在第二順位。

「我……」

但眼前與黎朔玥、柳春與尹秋一同坐在飯桌的冽冬滿臉愁容，原因正是身為冬神的他本該與曦夏一同攜警備隊前往活動支援，現在卻因與天上殿、魔王殿的三界會議正好也與沙灘排球賽同一天，導致身為四季殿代表的他得前往出席，怕是開會開的慢，他連去活動瞄一眼都做不到了。

「冬殿下要再來一碗蘑菇濃湯嗎？」

還沒能理解冽冬意思的黎朔玥看著對方碗裡空了，直覺地起身端起他的碗，導致後者面露尷尬神色，面對狐狸小廚師的好意只好點了點頭，讓他蹦蹦跳跳地去廚房再盛一碗熱湯。

「阿冽是想支開黎黎？」

但觀察細微的尹秋可就不一樣了，渾圓的金色瞳孔轉了轉，似乎是大概知道冽冬要說什麼話題似的，勾起意味深長的笑容，手上還插著烤栗子的叉子就這麼指著對方，「你想跟阿曦去打沙排對吧！」

「嗚……是沒錯，但也不是……這……」

突然的詢問讓冽冬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雖然他是想提這件事情沒錯，但思考的出發點跟尹秋這表情可謂大相逕庭，不禁讓他有些尷尬，想反駁又有些無法組織語言。

「秋，食物是拿來好好吃的。」不是拿去調戲夥伴的。

柳春沒有把後面那句說出來，只是用手上的筷子把尹秋的叉子按回他的盤中，順帶為對方遞上一張紙巾，讓他就算要談什麼話題也擦擦這貪吃的嘴。

「嘛，老實說又有什麼關係？我也想跟阿曦去打沙灘排球呀！」

尹秋其實也非刻意想讓冽冬害羞，只是面對這個漸漸開始不會強烈駁斥「我才沒有想去！」的冽冬，感到有些欣慰。

至少曦夏對待怕生的冽冬緩下自己求愛的步調，還是有漸漸改變冽冬對他的態度的。

「是啊，只是你是秋季之神，你要幫忙秋收。」

「嗚～知道啦！柳柳好嘮叨！」

柳春像是在安撫尹秋地為他遞上一個飯後甜點烤布蕾，實質上也是藉著這話，在告訴冽冬就算他有多想跟著曦夏前往，身為冬季之神的他，也該以四季神的職責為重，去完成那個正好輪到他的三界會議。

冽冬也非讀不懂弦外之音，只是他一開始想討論的出發點真的並非兒女情長，於是便有些著急了，皺起眉頭認真地直視在面前進行甜點餵食秀的情侶，「我的意思是……總感覺我待在那兒會比較好。」

他預知未來災厄發生的力量最近使用上已越漸穩定，雖然也不是能完完全全預知每個在淵發生的任何危機，但近期在他感受異狀之時再派出警備隊，也都能完善解決每個危險，讓他基本上突然冒出的第六感都準確地只想照著直覺去行動。

只是今天的感覺有些不太一樣，不似過往魔亂的心慌，卻也安心不下來，感覺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別讓曦夏單獨舉辦活動」。

「會有危險的事發生嗎？」

正好黎朔端著湯走了回來聽見最後一句，神色緊張了起來，趕緊把湯端給冽冬，湊到他身旁問是不是他又預知了什麼。

「不是的，只是……感覺有些奇怪，似乎有些事情會發生。」

冽冬為了讓黎朔玥沒那麼慌，立刻解釋道。

「是什麼事情？魔亂？」

但倒換柳春皺起眉頭了，讓冽冬把話講得再清楚一些。

柳春十分仰賴冽冬的預知能力，光是把警備隊全權交給他負責便是一種寄託，就像是期待擁有預知能力的對方能夠帶領人民一同守護家園，就算冽冬的戰力在四神中只能位居曦夏與他後頭。

因此只要冽冬感受到半分異樣，他都覺得該慎重以待，以免錯失任何能阻止災厄的時機。

「不是平時該禦敵時會有的感覺，這個我能篤定。」

冽冬怕給柳春徒增擔心，立刻解釋了並非會發生魔亂，而且他記得曦夏事前有跟他說過要帶警備隊巡過沙排活動地點周遭的地域，所以應該也不會有靈力凝聚點出現的問題。

只是內心油然而生的不安還帶著曦夏平時給予他安心的溫暖，讓冽冬有點難以捉摸到底是何種感受，試圖再次運籌體內的神力去破譯焦躁的來源，卻還是無法有更加明顯的結論，最後只好氣餒地舀著濃湯。

「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很踰矩……但冬殿下所能預知的未來，都是長什麼樣子的呢？」

黎朔玥在旁邊不免好奇心徒增，戳著手指害羞地徵詢三位神祇大人，似乎很想多了解他們，卻又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有些僭越。

「不會的。畢竟書裡沒寫過，對嗎？」

聽見狐狸小廚師的疑問，柳春和煦地答道。

畢竟自從他們提出讓員工們透過職訓與自我培養要漸漸提升靈力後，身為妖族的黎朔玥便只能透過圖書室的藏書提升相關知識，以補足他沒有靈力可以培養的體質，至少了解神靈之間的知識讓自己在未來派得上用場。柳春也是個圖書室常客，因此知道這小傢伙時常不需要備餐的休息時間都窩在那兒研讀，有時還會幻化成雪白的狐型趴在書上睡著，可見有多認真。

「要說是看見……不如說是聽見。」

冽冬也向為自己貼心盛湯的廚師解釋起了四位神祇使用神力時，會以什麼樣態呈現。

若以人類的概念來說，或許可以轉化成「五感」去理解。

四位神祇運用的五感截然不同，而冽冬本身則是會「聽見」災厄。

每當運籌神力去感知時，他的集中力灌注在耳朵，大自然與四周會形成一種頻率，傳達到他的耳中成為「聲音」。而這個聲音有時會十分清晰，成為一段「旋律」，透過判斷這個旋律來決定災厄發生的機會與地點。但有時不夠清晰，則會需要推敲它所要傳遞的樣貌。

「好深奧……意思是您預知的事情們會變成一首首的歌嗎？」

黎朔玥似懂非懂地回應，但似乎也讓冽冬思考起了自己往常「聽見」的旋律們，最後表情也困惑了起來，「也不能說是歌……如果是歌，那『會出現災厄』這首歌曲也太糟糕了。」

「就像音準不好的人對你魔音傳腦嗎？」

尹秋舉一反三，冽冬也頓悟一般點了點頭，眼神讚許著尹秋的表達能力，「對，是這樣沒錯。」

在黎朔玥期盼的眼神下，尹秋也表示自己治癒能力發揮的時候，會是「嚐到」各式各樣的滋味，去判定該如何治療他人的，雖然沒有吃任何東西，但嘴自然而然就會產生「味道」，就跟冽冬的「旋律」一樣。

而冽冬也補充了曦夏的情感感知，則是會被他「看見」。他曾說過，每個人的情緒都會幻化為不同種的色彩。有時候更加被信任時，則有機會看見「畫面」。但也是這幾年才有辦法做到的，也可能是他神力逐漸開發後能力也有所提升的結果。

「那春殿下呢？」

「我嗎……應該是嗅覺吧？」

在牽引著動植物時，他第一個感受到了五感確實是每個生物截然不同的「氣味」。但因為已經過於習以為常，平時他在運用神力時沒注意到，現在大夥們一提，便能理解自己似乎是透過細膩的氣息變化去解讀植物在與自己溝通的語句，就連施加神力給他人、讓他們「聽見植物說話」時，也是同樣把氣味轉譯成「語言」了。似乎不知不覺，他的神力運用也開發地比他想像中更熟練。

在兩神一狐用仰慕的眼光看向柳春，完全不能理解到底怎麼能透過神力「聞到」事業、學業成功的機會時，柳春才打斷了他們岔開的話題，邊收拾碗盤邊詢問冽冬今天原先要討論的事，「所以你今天是聽見了怎樣的聲音？」

「我覺得……有點不像旋律，倒是一個很低很低的頻率。」

冽冬有些難以形容自身的感覺，這個籠罩在他耳朵的低頻會讓他心生焦躁，卻又不像以往危機時如此清晰又躁動的鼓點，反倒有點像是某種嗡嗡聲，低聲地縈繞在耳際，怎麼甩也甩不開，更辨析不了它想傳達的意涵。

當他正沮喪自己神力開發緩慢、無法真確的預知危險時，黎朔玥聽著這般形容不禁為冽冬感到難受，「這樣講感覺很像是耳鳴，冬殿下一定很不舒服。」

柳春也點點頭，但在把冽冬眼前的碗盤收走時，不忘安慰他一句，「既然並非『災厄』，那我們多加小心便是。我跟秋明日秋收準備一完成會趕快前往排球賽的場地，而你，如果有更明顯的預知，完成三界會議再趕緊趕回來。」

「是啊。」

尹秋跳下椅子，拿了條抹布開始協助整理飯廳，也跟著柳春的話安慰冽冬，「警備隊都在，亞瑟、滄爵會去，更何況阿曦也在呢，如果真～的出現你沒預知到的魔亂，阿冽也不用過度擔心。還是你不相信他啊？」

類似激將法的話讓冽冬著急地立刻反駁道，「我當然相信夏！」

「那就好啦！」

沒想到冽冬一回答，正中尹秋下懷。

看著毫不掩飾自己對曦夏的信任，甚至脫口而出為自己心意辯駁的冽冬，不禁露出滿足的表情點頭，感慨著他們四季殿總是不坦率的冽冬也長大了，「哎～柳柳，明明不是春天，怎麼這裡都是戀愛的氣息～你聞聞～」

「呵呵。秋，你別鬧冬了。」

「總之……那就這樣。」

看著反應慢半拍才漸漸意識到自己脫口什麼的冽冬慢慢漲紅了臉，丟下一句結束今天討論的話題便快速起身，甩著他更加艷紅的披風逃離現場，尹秋、柳春與黎朔玥都樂呵呵地相視而笑。

「夏殿下沒聽見真是太可惜了呢。」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