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窺探心境

「大家早阿！」

「夏殿下早安！」

尚未入秋之際，四季殿完成了睽違幾年的新人招徵，今日是新進人員訓練的最後一天，曦夏看著似乎被柳春訓練到能喊出像軍隊般整齊劃一口號的幾位新員工們，不難想像這週新訓他們遭受了柳春多少嚴格調教，「哈哈，是不用那麼振奮啦……」

會起個大早與一群新員工待在會議廳的曦夏也並非閒來無事，而是身為四季殿主位之一的他，總會被交辦要關懷各個新人目前經過訓練下來對四季殿的職務有何看法。若有覺得工作內容不似自己期望的新員工，也可以趁此機會向身為主管的他們表達是否願意繼續待在四季殿工作，以免真的成為正式員工後在這虛度光陰。

向大家打過招呼後，由於大家都對這位與人民熟捻的神祇十分熟悉，曦夏便無多客套，率先進行團體討論來了解大家加入每個單位有什麼願景。

幾位警備隊的新進幾乎都是為了守護家園而加入，曦夏不免有點欣慰，畢竟這些年下來警備隊要協助處理的大小亂事已不似以往輕鬆，有面對魔物的極高風險，還需要成為最認真開發靈力技能的一群人，要承擔的壓力可說是非同小可，願意為了守護家園而加入警備隊的行列，那是再好不過。

但曦夏也認真地問過了幾人的名字，發現面試履歷中總是熟悉的「傅耘恩」這個名字又沒在裏頭，怕是冽冬始終沒有讓他進隊的打算，覺得有些可惜了那個從十年前就一直體術考試滿分的人才，若曦夏本身擔當警備隊掌事者的話一定會讓他入隊增加戰力，只可惜不是，他也尊重冽冬對於此人有額外的考量，所以沒多說什麼。

接著輪到了文房人員，曦夏率先迎來眼前閃爍著認真眼神的女孩子。

「我非常想跟曦夏殿下您學習！」

她是應徵上四季殿第一次開的職位「企劃」的年輕女孩，名為風信，有著一頭齊下巴的暗紫色俐落短髮，還挑染著豔麗的桃紅色鬢髮，看起來十分搶眼，也比所有新人都來的熱情地訴說自己這週以來對四季殿的了解以及對曦夏的崇拜。

雖說曦夏身為信徒最多的神祇，女性信徒也因其情感之神的能力而不計其數，但風信的外向可以說是主動到非常獨樹一格，全然無顧現在還是團體討論時間，開始訴說自己從年紀多小的時候便嚮往能如曦夏殿下般於每個活動發光發熱，把一個個歷年的大小祭典如數家珍般列出，似乎只要曦夏不出聲打斷她都能這樣演講個整天。

「所以說夏殿下您何時要讓我參與本次的夏日活動呢？我這有很多有趣的想法！還有……」

「工作是絕不會少讓妳做的，但因為妳本人以及夏日活動都屬於我的管理範疇，現在則是新人們的時間，我們就個人討論的時候再繼續吧！」

但曦夏在合宜時刻介入話題其中，語氣不慍不熱卻給予對方合理停下的契機，讓興奮的女孩明瞭現在是團體時間，看著一群對她投以好奇眼神的其他新人們才乖乖閉上嘴巴，只是臉上沒有常人都會有的尷尬情緒，倒顯得有些過於樂觀積極，向曦夏認真點了點頭，「遵命！」

過程都算順利的新人團體面談就這樣結束，下午才將進行個人面談，於是曦夏便讓大夥回各部門繼續工作實習。而他自己則是繼續坐在會議室中為新人們「內心」對四季殿的想法寫上註記，以免柳春收到今日討論紀錄時只會知道表面上員工們的回答，就沒能發揮讓能感知情感的他特地來為新人面談的作用了。

幸好大多數的新人員工們都屬表裡如一的類型，讓曦夏沒需要花費多少力氣在這之中，倒是看著屬於風信的資料，想起剛剛除了感應到她內心澎湃的激動與歡悅外，還有那有些微妙的「羨慕」情緒。

「是在羨慕著什麼？」

曦夏托著腮思考著這情緒的含意。

愛慕、戀慕、忌慕都很尋常可見好分辨，但風信這般心情卻不似以往，帶了點曦夏難以捉摸的奇妙，讓時常解讀著信徒情緒的他也沒能很快提出結論。

「夏殿下，面談還好嗎？」

「都挺順利的。」

看著為他端了一杯冰涼仙草茶推門而入的滄爵，曦夏不免先暫時放下對於人類情緒的辨析，揚起笑容接下這杯滄爵總是特地為他準備的飲品，喊人坐到自己身旁一起討論這次新人訓練的各種細節。

「雖然說過了那麼多年，但還是屬你情緒最難懂了，爵。」

曦夏聊著各個員工的觀察，不免又運用神力試著參透眼前這位為四季殿服務多年的管家，但他們這位資深員工可說是曦夏難以感知情感的第一人，就算多年下來滄爵已成為輔佐四神左右的管家，曦夏也由他平時的表現看得出他十分信任自己，也為四季殿鞠躬盡瘁，但還是時常無法深入他的內心，去理解他面對自己時擁有著何種情緒。

「這是在稱讚我很表裡如一？」

「喂喂兄弟，話可不是這樣說的！」

滄爵推了下鏡框，讓透亮的鏡片閃出一道亮恍恍的白光，因曦夏反駁自己的反應勾起嘴角，牽動了細微的肌膚紋理——那些歲月在他臉龐上留下的點滴痕跡。

時光飛逝，當初被曦夏從貧民區撿回來的少年在四季殿工作已有三十幾年之久。

夏季之神總以為多年下來只要與滄爵關係漸佳，便能突破他心中那難以參透的情緒，但似乎沒有如他想像那般順利，現在就算窺視人們內心的能力發展到了可以直接聽見心聲、甚至看見人們腦海中未道出的畫面，他對滄爵的心緒還是一無所知。

但思來想去，曦夏決定不再深究，看著總是記得自己最愛喝什麼、何時又需要他的滄爵，就算不懂心思，也明白他對自己的一片真意。於是咧開露出虎牙的笑容，把手上的資料遞給對方，「雖然我看不見你的內心，但真實的相處還是騙不了人的。」

「我騙您的事情可多得去了。」

「欸！這倒是得給我老實招來喔。」

滄爵仍幽默回應，與曦夏一搭一唱地邊閒聊邊確認手上的資料是否缺漏。

想著與滄爵十分有默契的合作時光，曦夏不免感嘆時光總在不知不覺中度過。

雖說滄爵墨黑的髮與同樣帥氣的臉龐會讓人無法立刻察覺到他的年紀，但看著滄爵從少年長大成人的曦夏深知他已邁入不惑之年，且幾乎用了大半輩子在四季殿工作。

曦夏同時也會想起這千年來於四季殿服務人類來來去去，有時長保年輕且永生不逝的他，也會想像自己若與人類一般會隨著年華老去，是不是就能更能靠近他們想法一些？

但大多時候也只是想想，曦夏從沒把這般恐會被另外三神嘲弄無厘頭的想法說出來。

「有幾位新人靈力似乎非常豐沛，值得開發。」

持續聊著新人話題的滄爵邊收拾著曦夏攤在桌上的文件，邊與他分享這週新訓的觀察。

「唉呦，現在爵你對這塊可比我們更敏銳了？」

「您抬舉了，還不是殿下們教得好嗎？」

曦夏開玩笑地讚許著滄爵，自他們決議要培訓員工們的靈力開發後，負責文房統籌的管家也沒遺漏關注非警備隊的員工們，十分注意大家是否有機會開發靈力。

而他自己本身也透過曦夏未知的方式開發了靈力，主要專精的是高效學習力與細微觀察這兩塊，運用範疇包括但不限於：滄爵學習任何技能到基礎可運用幾乎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無論是學識如語言，還是神器、武器、體術等方面；能夠細膩觀察到許多人們可能會忽視的生活細節，或是環境的變化，像是四季殿哪裡又被搞髒之類的，但這點曦夏不排除是滄爵的潔癖又更嚴重了。

「只是靈力開發這塊是需要一點機運的呢。」

曦夏為「靈力開發」這個毫無準確方法可循的高難度技術嘆了口氣。

熱愛、苦痛、堅持。

有辦法集這三項於一身的「能力」才有機會讓人類體內的靈力轉化並被開發使用，可說是就算人類有毅力也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若滄爵有機會引導員工們去開發這塊或許會有不錯的成效，但他也表示就算自己成功開發，也不代表可以轉換成功的經驗於其他人身上，只能盡力嘗試了。

「說到這個，我還是很好奇你的開發方法。」

兩人討論得差不多便收拾好一起步出會議室，曦夏不免詢問了滄爵他自始至終沒有告知過四季之神他用何種方式開發靈力，讓曦夏對滄爵真的有事瞞自己感到納悶，「一定是你對某件事情又熱愛，又感到苦痛，又好堅持……你有在做這種事嗎？奇怪……」

「夏殿下，人類也是需要一點屬於自己的小秘密的。」

滄爵則是於門口停下腳步，等待對方站在自己身邊，就像也在回應剛剛曦夏表示看不見他內心想法一樣，朝對方扔了一句抱怨，「我該說……幸好您看不見我的心緒呢，正好讓無所不知的您有點難題破不了？」

「哇！竟給堂堂夏季之神出考題！」

曦夏不禁嚷嚷著滄爵太過分，但吵鬧的同時又被櫃檯人員和找曦夏半天沒找著的冽冬堵到，捉著曦夏便離開了此處。

「……你答應我結束就會過來。」

「啊啊，我真的是在做正事啊，冬！喂！你走慢點！」

滄爵則是仍站在走廊上望著曦夏與大夥們吵吵鬧鬧的背影，眼神中帶點他自己恐怕都難以解釋的柔情，臉上仍掛著那抹淡淡的笑容，佇足直到再也聽不見兩神的聲音，才扭頭走回自己辦公室。

每當這種時候，我是真心慶幸您看不見我的心情，夏殿下。

◇

徜徉在芬多精之中，是春神柳春最放鬆的時刻。

手上拿著澆花器的他正趁著忙裡偷閒的時間在四季殿別院旁的花園中照看自己的植物們。因為前陣子沒時間過來這塊花圃，還被開得漂亮、整片紫紫藍藍的美麗繡球花們抱怨柳春都冷落了他們，花期即將結束、他們都要衰老枯萎了。

「怎麼會？你們很漂亮的。」

『柳春殿下現在比曦夏殿下還舌粲蓮花了呢。』

「跟他比，我還差得多了。」

繡球花們與艷麗的玫瑰相比，是一群比較內斂的花，雖說十分期盼柳春來探望他們，但也不愛撒嬌，只是略微發點牢騷罷了，看在柳春眼中他們可是為了能讓他看一眼最美麗的身姿而努力著，不免有些可愛。被花兒們簇擁著話家常，也讓柳春這陣子總是緊皺著的眉頭舒緩了開來。

雖說柳春並非像曦夏與冽冬總在支援前線，但近年來逐漸多的亂事會他頻往不好的地方想，導致在處理常務的過程中，他也時常泡在圖書室查看往年的各種紀錄，就怕錯漏了哪些有用的蛛絲馬跡。

這些零散的魔物紛起，是否跟會使用門的惡徒有關？

靈力凝聚點的出現，又是不是代表著有不肖人士在試圖運用著這些「破碎的靈力」做些什麼？

四季之神吸收了破碎的靈力後，是否會影響到某種層面上淵的守恆？

魔王殿的不穩定或許不只是制度上的問題，會不會也是有人刻意而為之，讓魔王殿持續處在混亂，好執行他們不為人知的計畫？

總之有太多可能性，柳春也不想時時保持著懷疑的態度，或甚至去一一訪查每個神差鬼使抓出可能真的在運用「門」的元兇，只希望能靠四季殿的力量撐住淵的基礎運行，並讓天上殿與魔王殿能漸漸擁有自己的力量穩定運作。

『春殿下，您聽。』

當他腦子又開始想公事時，突然繡球花對他輕喃了一句，讓柳春回過神來停下手上澆花的動作。

「根根，你這次能待多久呀？」

「抱歉，今天抽空過來看一下你，我就得再回去了。」

「嗚、沒關係，那你嚐一下我做的藕粉湯吧？」

「好啊，在魔王殿品嚐不到，很是想念。」

「嘿嘿，有快遞能給你送去就好了。」

「不可能的……現在我們的移動可都是被嚴加控管的。」

「我、我是開玩笑的啦……」

「沒事、我也沒有別的意思，難得來看你一次，別哭喪著臉。」

「那根根……能不能……」

「……好、好啊。」

在遠處的花叢之中，似乎傳來兩人對話的聲音，熟悉的語氣讓柳春一聽就認出了是四季殿的小狐狸廚師黎朔玥與目前已返回魔王殿當差的六根，看來是趁來人間工作的時間，抽空來見他的小戀人。

來四季殿暫居出差的十年讓這鬼差遇上了個心儀的對象，在四季之神或多或少有察覺到的狀況下與彼此走在了一塊。雖然黎朔玥似乎就像掩蓋他的尾巴一樣試圖裝做沒這回事，但其實戀愛中的小表情是藏都藏不住，讓柳春不免也覺得這份鬼差與妖狐跨越身份的戀愛有些真摯又美好，心中是默默祝福的。

繡球花們聽聞此情此景，也不禁感嘆，『柳春殿下，看來就算春天過了，也仍有甜滋滋的戀愛呢。』

「是呀，這種幸福不可多得。」

有一人為己傾心、伴隨左右的幸福，柳春可謂深深明瞭。

然而想到情愛之事，柳春也想起他的兩位夥伴。

雖然內向的冽冬本就很依賴曦夏，在許多沮喪的時候，柳春知道他倆總會在只有彼此在的時刻互相陪伴，甚至冽冬從不在他人面前哭泣，卻總能聽見曦夏說冬很愛哭這件事。

但要說真正確定關係，就算曦夏告白的次數可說頻繁到讓四季殿全殿上下無一不知道他喜歡冽冬，卻是一直都被對方矢口否認他們有在交往。也不知道冽冬是有所顧慮，還是認為不該因這種兒女私情影響他們照顧人民的職責？總之，柳春有點看不懂他倆兜兜轉轉的關係。

只是最近冽冬似乎開始比較不會避開曦夏的肢體接觸，也能明顯感受到他對曦夏透露更加關懷的態度，而非只是在心裏徒慌張卻說不出口，不禁讓柳春看著滿園的花卉，一個個都帶著人們賦予他們不同戀愛含意的花語，在微風徐徐下決定避開前方兩位愛侶的位置，繼續他的澆花工作，並感嘆道，「這麼多年過去，也該在一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