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不平盛世
狂風呼嘯，暴雨急至。
待在櫃檯的月藥看著因雨天而減少人潮的大殿，思考著今早急匆匆出門處理食魂魔暴動的夏殿下心情恐怕是十分糟糕。而說神神到，在一陣掀起大殿簾子的勁風下，操著神力飛回的曦夏甩著身上的水珠降落於四季殿門口，面色不佳且上臂似乎有不小的傷口正血流不止。
「夏、夏殿下！天啊！我需要幫您叫秋殿下嗎？」
不只信徒們一個個都擔憂地圍上前想關心曦夏的傷勢，月藥身為四季殿員工也同樣想盡通報的責任喊尹秋前來為受傷的曦夏治療，只是原先心情不好的曦夏反倒安撫著人民們，表示這點小傷沒什麼大礙，並要月藥別急著用通訊器傳送消息，他自己晚點去找尹秋就好。
「呀！阿曦！你給我過來治療！」
「啊……被抓到了。」
但夏秋交際的尹秋就像能感應到曦夏狀況一樣，已經從一旁的會議室竄出，立刻碎念著對方肯定想藉著受傷跑去找冽冬撒嬌，在信徒們一個個放心的神情下，把比自己高大不少的夏季之神拖進一旁的醫務室中。
「真的不疼啊。」
「但還是得治療！」
尹秋已經不知道這是曦夏第幾次外出處理魔物負傷而歸，至少這段日子的狀況是越漸頻繁，讓無法上前線戰鬥的他有些擔憂，手上凝聚著屬於秋季涼風般的瑩金色神力，為被他強迫坐在椅子上的曦夏治療傷口。
淵曆二零三三年，從第一次出現盜靈賊事件至今，已過了十年。
這段日子的淵，大抵上過得風調雨順。
雖然天上殿還是一如往常地繁忙，但因神侍與新天使們的上任，算是穩定處理著投胎業務；魔王殿也由導師與亞奈雙重支援，讓魔皇少梧漸漸能擔當一殿之主的重任，持續參與三界會議與處理贖罪、管控怨靈；四季殿則是維持著以往的季節變化，為人民祈福祝禱，協助民生發展。
然而，在魔王殿與四季殿的調查下，始終無法明確找出「門」與靈體破碎的實質關聯證據，因而難以推導出該往何處尋找可能的犯人，只能嚴格管控術法的使用，至今已暫無找到使用門的痕跡，但也無法確定是消停了還是被使用者徹底掩蓋。
當時產生的事件就像個開端，十年下來，淵偶爾會有不同的靈力、魔力凝聚體產生的事件，小之各地小妖小怪作亂，大之如食魂魔這般會掀起大型災禍的魔物也逐年出現，且越漸頻繁。讓四季之神與警備隊除了日常的巡視服務外，同時需要隨時協助天使與靈媒處理各地發生的危機，運用神力鎮壓魔亂，也算是三神殿彼此之間為了守護淵而互相支援。
戰力較高的曦夏與冽冬首當其衝，除了訓練警備隊如何應對魔物之外，事件發生時不乏都要衝上前線，日積月累之下，兩神也比起往年更加忙碌了起來，顯得有些分身乏術。
「你那麼強怎麼還會受傷？」
尹秋出言吐槽曦夏，但比起認為對方絕不會受傷，他反而想了解什麼原因造成夏季之神也會防範不及而弄傷自己。
雖然他們不似人類會因肉體受傷而死亡，但若神力的消耗不及補充的速度，也可能因而產生無法逆轉的後果，所以在日漸忙碌的這幾年中，尹秋必須時刻注意大家的狀態給予最大的後勤支援。
「還不是魔王殿那群傢伙搞的。」
講到這個曦夏就火大，開始叨念著這次的食魂魔已經攻入村莊，他帶著的警備隊都在努力疏散，魔王殿靈媒卻姍姍來遲，稱差使通報過慢，以至於他們沒能即時準備能吸收大量怨力的捲軸，就算曦夏的攻擊解構了魔物的軀體，卻因為無法被吸收而讓它再度凝聚。最終曦夏只能被迫努力延緩食魂魔攻擊人們的速度，不能進行有效攻擊，直到足夠的靈媒前來支援才得以徹底消滅它。
「那群靈媒對防護魔法簡直是一竅不通！」
曦夏也免不了吐槽目前天上殿與魔王殿專精於防禦法術的傢伙少之又少，要是有足夠強大的能力造出更大的屏障去包裹食魂魔的話，他就可以省點力氣，不會在為了拖延時間的過程中被反覆重組的魔力擊傷。
「畢竟往年很少出現需要極大範圍攻擊的事件，除了當初魔王殿的大魔亂之外？」
尹秋也回憶起當年他與曦夏、柳春一同前往地獄協助鎮壓魔王殿亂事的過程，極大範圍的攻擊讓曦夏與柳春聯手都有些無法負荷。
只是在人間發生的亂事可不能與地獄相比，杳無人煙之地比較能無後顧之憂地進行攻擊，若有無辜的人在一旁，那最重要的任務還是保障人民的安危，因此更能懂曦夏今日受傷的緣由了。
「別提了，那種魔亂再來一次可吃不消。」
曦夏光回想就覺得頭皮發麻，當初他們可是與有極強能力的前任魔皇枋恆、前任聖父喬希聯手才徹底平定亂世，若現在再來一次他可無法保證修爾與少梧能予以多少協助。
「是啦，畢竟現在的魔王殿跟天上殿也沒有能力自己處理這些過於難纏的魔物，還得我們出面幫忙，再來一次恐怕魔王殿要直接滅了。」
「看來我們有共識。」
討論至此兩神有默契地嘆了口氣。
邊治療著，曦夏也邊跟尹秋問柳春與冽冬今日下去魔王殿視察回來了沒，尹秋只用奇怪表情瞥了曦夏一眼，大聲懟了一句，「別想去找阿冽討拍！我現在即刻讓你的手恢復原狀！」
「才不是勒！」
曦夏立刻漲紅了臉反駁，雖然心中多少有想著冽冬，但是比起這個，他其實是想與兩神確認現在魔王殿內部運營到底有沒有問題，畢竟近期出的紕漏都有些嚴重，不確定是否又像魔亂那時候一樣內部隱瞞事情，也遲遲無法把造成破碎靈體產生的原因徹底調查清楚，讓他已經有點煩惱。
之前還能說服自己是魔皇新上任狀況不穩，但十年都過去了還不成氣候實在難以接受！
「沒事啦，如果真的出大事了，你現在還能悠閒在這嗎？」
尹秋看著傷口已癒合，便簡單再施加後續療癒的收尾，結束了這次的治療，拍了拍曦夏的手臂，說的話聽起來像安慰又像在嘲諷，讓曦夏操起已經恢復的手臂，做勢要扁對方地咬牙，「你別烏鴉嘴！」
笑鬧完後曦夏便離開了醫務室，準備回大廳等待兩位同事回殿一起討論事情，腦子還不忘轉動著，思考尹秋最近的治療越發厲害了，以往這種傷勢要治療到恢復原狀可不是短時間就能做到的，但他倆似乎才聊了不到半個時辰。
曦夏有察覺到這幾年他們四個在神力上的開發相比已往可說是有顯著成長。
冽冬預判危機的敏銳度更加精準且快速，讓他們在每次都能及時前往各處救援。曦夏自己則是在念動力、天氣控制上感受到了源源不絕的力量，似乎不是健身有成的程度，而是他身為夏季之神的力量有了實質昇華。
雖然他問過柳春有沒有覺得他們這幾年下來神力開發提升的速度變快，對方只是一臉疑惑地表示自己沒有特別感覺，但曦夏總認為以往總是處理三殿事務到三更半夜的柳春最近效率似乎有顯著提升，雖然不知道工作能力上的進步是屬於神力開發的範疇，還是只是尹秋管著他不讓人超時工作就是了。
「夏殿下，您還好嗎？」
已經安撫好信徒並一一送客的月藥已經獨自守在櫃檯，搭話關心著向他身邊走過來、拉了張椅子坐下的曦夏。
「嗯，託你的福。」
曦夏的手也順手搭上月藥因為雨天濕氣而顯得更加澎亂的黑捲髮，在心中為他身為夏季之神總是給予濕氣與暑熱帶給月藥這難整理的頭髮感到抱歉。
「我才沒有幫上忙吧……」
在四季殿待了超過十年的月藥現在也算半個資深員工了，比起以前都閃著星星眼看四位殿下，現在倒是跟這位親切之神關係要好，早已習慣曦夏突然伸手過來拍拍自己的動作，還會回嘴一句曦夏殿下都敷衍自己，他連幫忙喊尹秋殿下都沒幫上，怎麼能算是託自己的福呢？
「這你就錯了！」
曦夏邊盯著大殿門口等待春冬兩神歸來，邊佯裝著指導員工的語氣，「你看，你不用我們叮嚀就知道暴雨天該如何招待信徒、讓他們平安回家，也不需要我多提醒就協助安撫民心，讓他們不會過於擔心我的傷勢，讓信徒們對四季之神抱持著信任與信心，這可是四季殿員工最重要的職責喔。」
月藥也認同地點了點頭，他明白四神們平時若有心力皆會親力親為地替人民服務，但現在世道混亂，四神不得已需要更加忙碌地外訪，四季殿的基本運營當然都得靠員工們支撐。
若沒有自己這顆小螺絲釘的存在，也會讓四神們更加操心在日常殿務、無法專心守護淵，因此自己也算是有幫上夏殿下的忙！
想到這，月藥頓時感嘆曦夏果然是擁有情緒感知能力的神，總能精準地給予人安慰，就算現在沒有多加表達自己心情釋懷，曦夏也已經了然於心，給予他肯定的笑顏。
曦夏與月藥在大廳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不久，柳春與冽冬便踏入了大廳，只是比起平時總穿戴整齊的兩神，因為外頭的風雨交加，就算使用了神力控制周遭氣流製造屏障，但仍然因為快馬加鞭歸來的高速飛行不免有些淋濕。
「夏……你……」
「啊啊！事情晚點商量，你們先去換身衣服吧！」
冽冬都還沒把話說完，曦夏就起身拉著他與柳春往後殿走，也示意月藥若無事就結束今日的招待時間也回文房辦公室了。
「等等，夏。」
「對，我們先這邊聊就好。月藥你先進去吧。」
「好喔？」
但兩神似乎面露疲態，並不想回寢殿換身衣服再出來找曦夏討論，決定直接快速在這簡單交換今日的情報，之後便能回去洗漱休息。於是把櫃檯與警備隊值班勤務都遣回各自的辦公室後，曦夏凹不過兩個倔強的傢伙，三神便在僅有他們的大殿桌子圍著坐下，曦夏還硬是拉著椅子湊近冽冬旁邊，抓起他冰涼的手搓熱，就怕對方淋了雨身子太涼，後者則是紅了耳根要甩開他的手。
而柳春似乎已經習慣這倆傢伙越漸明目張膽的打情罵俏，也沒打算阻止便直截了當地切入正題，「今天食魂魔的事我們也知道了，是差使的疏漏沒錯。」
今日他與冽冬下去視察主要是要定期檢視魔王殿行政流程是否有依照往常規矩做事，包含魔器收藏管理、贖罪靈體整理以及各區域是否有不當怨念聚集的環境問題，雖然在亞奈協助檢查下大抵沒什麼看到十分出格的失誤，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柳春與冽冬一個在執行公務上神情嚴肅、一個本就寡言少話，每個負責各區的靈媒、獄卒、差使都顯得非常緊張，被柳春多加詢問一個事項就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不禁會讓他們產生：「這群神差可行嗎？」的想法。
「現在是沒有前輩帶的後進都如此不靠譜嗎？」
曦夏聽完忍不住嘆氣搖頭。
今天會那麼延遲才有靈媒前來支援，原因不乏就是大多數魔王殿神差都在處理視察，因此下面的傢伙就怠忽職守了，現在比起天上殿，要處理多數魔物問題的魔王殿恐怕才是最不穩定的一個。
「但他們培養員工的機制是需要仰賴犯錯的靈體為可塑之才，我想……這不是那麼輕易可以解決的問題。」
冽冬緩緩道出他的想法。
畢竟與天上殿、四季殿用才標準不一樣，會下地獄的靈體無非都是犯過錯事的魂魄，要求他們能在體制下安分執行差務已經是魔王殿的一大難題，更別說讓他們都能力卓越了。
「但這是可以靠方法改變的。」
柳春所提的即是魔皇在進行靈體判決時對於每個下去贖罪的靈體是否有充分了解？以及是否有找到最適切於他們的贖罪方法？
就算「長居於地獄受苦」是最簡單的贖罪形式，也不代表能讓所有擁有強大靈力或怨力的鬼全都使用同樣的方法贖罪，這樣只會讓可用的鬼才沒被發掘。
反倒是應該透過魔皇的判斷，去選用適當的鬼才，並透過他的個性、能力、弱點，去收服他、讓他為魔王殿所用，才有機會可以讓魔王殿的神差能力不再庸庸碌碌。
但……
「『但是少梧也很難做到。』」
三神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出同樣的結論。
這樣看著魔王殿十年之有，從對現任魔皇的不了解至今，大家已經都十分知悉這位可說是「廢柴」的魔皇，實在難以擔當準確判斷贖罪的職務。
他們不解魔王印記當初選擇少梧的原因。
目前在魔王殿當差的優秀靈媒已屈指可數，魔王殿運作是越漸辛苦，難道擁有一個「能精確了當做出判斷」的魔皇不該是當代的魔王殿最需要的能力嗎？亦或是這個時代的魔王殿有著什麼需要少梧的契機？
總之這個問題在三神之間討論無果，只好先把議題擱著，換討論起如何增加警備隊能力，以避免再次因為天上殿或是魔王殿增援不足，造成人間其他更加重大的損傷。
「你、你的手……」
「沒事啦，你看我現在頭好壯壯啊！」
冽冬討論到這才知道了曦夏今天會如此情緒不佳造成狂風暴雨的原因，除了對魔王殿出包的氣憤之外，還有因為受傷造成的情緒與神力不穩，雖然透過尹秋的治療已無外傷與大礙，但要恢復穩定的身心狀態仍需要透過時間沉澱。
他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曦夏所指的傷處，冰涼的指頭滑過肌膚，就好像在心中默默哀怨著自己今日沒有陪在曦夏身邊，他也沒有尹秋的治癒能力，若曦夏受傷了，自己根本幫不上忙。
「總而言之，我們必須增強『防禦』這塊的靈力培養，警備隊……」
柳春冷靜地分析目前為守護人民最先需求的力量，冽冬則是嘆了口氣，「……人類是很難做到這些的。」
他們其實都心知肚明若要培養防禦法術，基本上只有願力旺盛且有天份的天使才能學會，就連四季之神也都是操控著氣候與自身神力在進行屏障防禦，因此沒有神力驅動又沒有天生願力的人類，就算培養再多靈力，若並非有天選的機運，怕是根本無法做到。
「真難辦啊。」
曦夏腦子已經想到乾脆殺上去天上殿逼聖父修爾把防禦能力強大的天使名單都給他算了，這樣往後若再發生這種會波及到人民安危的事件，就去把有能力的天使喊來幫忙。
說時遲那時快，有著白色羽翼的不速之客突然乘著大雨跌跌撞撞飛進了四季殿已經半掩著門的大廳，嚇得三神都起身查看是哪來的莽撞傢伙，沒想到定睛一瞧，這不正是來自天上殿、被渾身淋濕宛如落湯狗的納緋嗎？
甩了甩自己濕透了的一頭紅髮，男孩抬頭睜眼便對上了三神滿臉疑惑的視線。
「嘿嘿……大家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