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食慾之秋
秋高氣爽，湛藍的天空上幾朵白雲隨著陣風飄揚，移動的速度飛快，就如同四季殿前廣大的草坪上忙得人仰馬翻的大夥們的腳步，拔來報往地在一個個暗橘色的圓桌前後，和架設於棚架下的臨時烹調空間，忙碌著準備一年一度的盛會——秋日美食宴。
「欸～那幾道鴨要先保溫呀別放去桌上了！熱熱的鴨皮才酥脆好吃！」
「喂！生食保冰處理不是說要去找阿冽嗎？快去！別偷懶了！」
「嗚啊～這道三鮮炒松茸超好吃……給過！端上去！」
人小、氣勢可不小的秋季之神尹秋，頂著可愛的廚師帽在今年召集的廚師志工們之間穿梭，口吻頗有高級飯店主廚的勢頭，引領著大家準備一道道香氣四溢的菜餚，想盡快趕在傍晚前開始這盛宴。
人們總說，秋季是象徵豐收與富饒的季節。
從春天的播種到夏日的栽培，秋季才得以在一年的努力下得到收穫。因此，秋季也是各類食物熟成的季節，無論是水果還是菇類，豐富又多樣的食材在緩慢轉涼的天氣下，得以消去艷暑對胃口的禁錮，令人食慾大增，為即將到來的冬季囤積些脂肪。
尹秋對美食的分享樂此不疲，每年四位神祇協助人民完成採收後，便會獲得大家分享的各式山珍海味，滿倉庫的食材獨享受不如眾享受，因此由四季殿主導宴會佳餚準備、人們各家攜帶一道加菜美食的團聚宴會，就此成了秋季最重要的一晚。
從早忙到晚的四季殿主廚黎朔玥，在經過幾年的洗禮，已經可以有條不紊地安排四季殿的廚務人力，以及這群自願幫忙而臨時集結的地方廚師，每個人擅長的領域都不同，正好也可以互相交流許多烹飪相關的知識，讓今年更有餘裕的黎朔玥能學習到許多新知。但當然，一體兩面的便是大夥們對於不同食材的烹調也有不同的見解，光是烤牛肉該搭配怎樣的佐醬，各地到來的廚師們都可以吵上幾分鐘，這種事情就會由尹秋這位老饕來解決判斷，拯救被人類們美食宗教戰爭波及的小狐狸廚師。
「謝謝尹秋殿下……」
「黎黎你要硬起來啊～這裡你可是主廚，不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一神一狐邊端著切片水果冷盤至各桌，尹秋邊告誡著身為四季殿的主廚，若無法解決關於美食的爭論可是不合格的，也表示雖然現在都是由自己幫助，但未來會讓黎朔玥全權主導秋日美食宴的，希望他盡快提升自己。
「讓我、我自己來嗎？」
這倒是讓黎朔玥受寵若驚，雖然尹秋今年只有協助當日的指揮與活動規劃的最終確認，但其實廚房如戰場，若沒有尹秋在，黎朔玥總覺得這美食宴到午夜都無法開飯了，不像現在夕陽才正要落下就完成了大部分的餐點，只剩下最終幾道需要溫度恰到好處的熱食待起鍋，應該沒過多久便能開桌享用。
「當然～員工們能做得更多、更好，是我們四季神的驕傲阿。」
其實尹秋十分認可黎朔玥烹飪出來的所有料理，無論是鹹食還是甜食、正餐或是點心，小廚師那宛若美食魔法師的雙手都能做出令尹秋驚艷的料理，因此十分期待未來可以不用當勞力、就可以單純享受大餐的美食宴呀！
「那我會加油的！謝謝尹秋殿下！」
看著尹秋露出和吃到佳餚珍釀時同樣的笑臉，讓黎朔玥被鼓舞地心臟怦跳，決定之後要更努力加把勁，成為明年可以獨自完成這美食宴的最棒主廚，並招待四位他最喜歡的神，享用一個充滿美味與驚喜的宴會！
在兩位帶領著員工與廚師們終於處理完所有食物的配放後，曦夏便領著第一批的人民們報到進場了，大人牽小孩攜家帶眷的幾乎手上都端著各家最拿手的家常菜，一道道香氣逼人為美食宴開啟了序幕，人來人往地找尋認識的友人親戚同座，把一桌桌的大圓桌填得滿滿當當、座無虛席，讓最喜歡熱鬧氣氛的曦夏，跟對著每桌美食都流口水的尹秋雀躍不已，在差不多都完成入座後，全數人民們都乖巧地坐著等待主桌的尹秋殿下致詞才敢開動，或許這便是人民們對四季之神賜予季節、大自然、土地與豐衣足食的最大敬意。
「阿曦，柳柳呢？」
「對啊那傢伙怎麼沒出現？怪了。」
尹秋站著望向最遠端的桌子幾乎都已經填滿了人，夕陽也即將落下，已為天空染上紫紅又橘黃的色彩，曦夏與冽冬在忙完後也已乖巧入座，卻還不見柳春出現在草坪，尹秋顯得有些不開心，眉頭都鮮少地皺了起來。
「你先致詞吧，大家都餓了。」
冽冬給予了建議，尹秋便只好以大局為重，先暫且不管遲到的柳春，拾起他專屬的大聲公，站上自己的椅子以墊高他的身高，讓最後頭的人民都盡量能看見他那人小鬼大的褐色小腦袋瓜。
「咳咳、各位淵的夥伴們～晚上好！」
在尹秋聲音一出，底下便此起彼落地與他們敬愛的秋季之神打招呼，還不少歡呼吹口哨的，就像是一場最熱鬧的家宴一樣，眾人都熱情無比。
「今年是淵誕生的第二零二三年，四季之神也已經與人們度過兩千多年的時光，時間的流轉真的好快～今年的採收比往年都更加順利，也收成滿滿、成了今日餐桌上的美好饗宴，相信大家都可以一起迎接一個飽足與豐饒的冬天，今天就拋開一年的辛勞，盡情地享用美食佳餚吧！也別忘了去各桌享用一家一菜的美味喔～那我們！開動啦！」
話音稍落，草坪周遭金黃色的欒樹便同時點亮了上方掛上的燈串，螢螢光芒同樣開啟了美好的聚會，在歡呼聲之中，人們便自在地食指大動，眾人高舉碗筷與酒杯，敲擊歡慶的聲響成了秋季最溫暖的樂章，看著杯觥交錯的美妙情景，尹秋也不禁勾起了幸福的笑容，這種時刻他總能體會曦夏無時無刻掛在嘴邊的滿足：只要人民們露出欣喜的笑容，身為四季之神為淵所做的一切都顯得無比珍貴與閃耀。
在宴會開始之後仍沒見到柳春的身影，尹秋為避免自己吃不到每桌的特色家菜，便還是先帶著自己的碗筷出發去各桌覓食，徒留曦夏和冽冬坐在主桌吃著豪華的各式餐點，平時對美食不像尹秋如此熱衷的兩位，倒也在品嚐了今年的菜色後，頻頻往喜愛的菜餚攻略。
曦夏掃蕩各種下飯的海鮮類，一口炸蝦球、一勺辣炒章魚，再舀一口香嫩濕軟的白飯，讓飽滿的米粒全包裹著鹹鹹香香的鮮味，實在開胃又滿足。
冽冬則是往那些糖醋肉、甘味腐乳燉豬腳、蜜糖地瓜等甜甜膩膩的方向攻略，糖味總讓他能感受到滿滿的幸福感，在各式不同食材配上甘甜的氣息便是喜愛甜食的冬季之神最愛的口味。
雖然口味大相徑庭，但在整桌菜中都能尋覓到他們喜歡的類型，讓曦夏覺得自家四季殿小狐狸廚師在設計菜單上十分用心，等會兒遇到一定要好好誇讚一番。
「這些紅油抄手麵大家分著吃吧？」
而此時的四季殿員工桌也是熱鬧非凡，滄爵管家不知道從哪裡端回桌的佳餚，是街區熱門麵館平時怎麼等都買不到的限量品項！看到的月藥與亞瑟搶著說他們平時午休時排隊都買不到、甚至從未嚐過這火辣辣又鮮味十足的雲吞，分食之快速，讓滄爵著實覺得有趣，「這時候就會感謝一家一菜了呢。」
而搶食失敗、只分到一顆雲吞的會計斂曙，倒是疑惑地詢問他們萬能管家先生，怎麼萬能到連限量美食都能搶到手，沒想到對方只是無奈一笑，指著隔隔壁桌那櫃檯與勤務都十分眼熟的灰黑毛不良小伙子，以及在他旁邊教訓他的婦人，同個模子印出來的長相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媽媽，「之前警備隊面試失敗後來四季殿添亂的耘恩，家裡似乎就是開那家熱門麵館的，剛剛我經過時與耘恩打了個招呼，他媽媽就送我們了，說給四季殿員工們添了麻煩。」
滄爵只是簡單地把經過帶過，沒有詳說當他經過耘恩時，對方就像是當初未被徹底教訓過一樣朝他挑釁，說著自己一定會當上警備隊，要四季殿的大家等著瞧，別小看他！而滄爵都來不及反應，耘恩就被一旁的媽媽捏著臉頰教訓，說對待四季神跟四季殿的員工怎麼都沒有禮貌！
而整桌的信徒們有默契地一起吐槽了耘恩還是乖乖繼承家裡的麵館算了，於是上演了一場叛逆兒子與兇狠媽媽的家庭革命。最後滄爵才被客氣的媽媽賠罪地贈送了美食，深怕這傻兒子的行為會帶給四季殿的大家麻煩，而滄爵也是禮貌性地收下並告辭。
「原來如此。那個媽媽我蠻眼熟的。」
「我也是。」
滄爵也終於在四處巡視過後坐下用餐，順道幫尚未能回到座位的忙碌主廚黎朔玥把每份菜餚都留一份，若無其事地回應一旁與自己搭話的會計，「她是每季月底都會捐很大筆款項的信徒？因為很虔誠又態度溫柔，所以我有印象。」
會計對滄爵的回應點了點頭，看來他倆都沒想到溫柔的信徒阿姨在教訓兒子會是操出祖傳桿麵棍的類型，倒是也在秋季美食宴上更知道了一些關於信徒們的小秘密。
就像被歡騰的氣氛渲染，大夥們互相分享著難得的美食宴，把這當成四季殿尾牙一般慶祝，倒是也十分合理，於是滄爵的心情也輕鬆了起來，放下協助四季神們注意會場狀況的責任，也享受起這一年一度的盛大宴會，接下貼心後輩遞過來的奶黃包，「滄爵前輩！快點吃這個～好好吃！」
「好，謝謝月藥。」
◇
直到曦夏覺得差不多八分飽時，從準備宴會都沒出現身影的柳春才終於姍姍來遲地抵達主桌，「來晚了。」
「是真的晚了！快坐下！」
曦夏喚了來者趕緊坐下，而柳春看著這兒只有已經開始享用甜點的冽冬跟清空好幾道盤的曦夏也不意外，畢竟在尹秋的主場，讓他好好待在自己桌只享用四季殿準備的食物根本就是酷刑。
「春，你的菜都涼了。」
冽冬指著那幾道清蒸魚、十穀飯、清雞湯，一看就知道是屬於喝茶養生大師柳春，讓後者不免笑出了聲，提起手上那壺他特地去酒窖拿出來的陳年精釀「杏色」，杏桃釀製的酒特別適合這個帶著涼風的夜晚，「沒事，一口壺觴下肚，在秋夜也會暖的。」
「行！今天哥就陪你小酌幾杯。」
平時不怎麼喝酒的曦夏笑著回應道，與冽冬各倒了一杯捧場地和柳春乾杯，三神一同閒話家常，感受著被熱鬧與歡樂簇擁的宴會，不知不覺酒意也在一杯杯中染上面頰，微醺的柳春臉色容易發紅，看起來與他身上淡粉色的日常著裝有些相稱，讓終於回到自己桌的尹秋一看便發覺了，蹦蹦跳跳地坐回對方身旁：「柳柳你喝酒啦～」
「嗯，來一杯嗎？」
「好啊，就一杯！」
酒精濃度有些高的酒柳春也不願讓尹秋喝太多，拾起了個小酒杯為他斟滿，再用自己手上的杯與它輕碰，面帶微笑看向尹秋，「今天開心嗎？」
而對方則是因為略帶慵懶卻溫柔的語氣有些心頭悸動，拿起了小酒杯，啜飲了幾口那甜味比酒氣更重卻順滑入口的液體，瞇起他燦金的雙眸，「開心呀！今年的收成本來就很好，大家準備的菜色一家比一家豐富，我最喜歡的是薑汁蕈菇燒肉！可惜柳柳你來太晚了，他們一下就清盤了……」
尹秋分享著越說越噘起嘴，一臉不滿地盯著柳春，像是有話想說卻賭著氣不想說一樣，冽冬則是始終保持安靜，而曦夏倒是最直白的一個，手上空了的酒杯放下敲出了聲響，直勾勾地坦言，「柳春你平常不會遲到的，今天到現在才現身。」
顯然的，很重視儀式的柳春向來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四季殿舉辦的活動，無論是哪個季節，柳春常駐出席這件事已經被當成必然，所以今日的行為對夏秋冬來說都十分反常，也是尹秋有些低落的原因，就感覺好像柳春有什麼心事沒告訴他們一樣。
「阿……如果我說我在圖書室多待了一會忘了時間，你們信嗎？」
柳春看著三位宛如怨偶一臉「別騙了！」的夥伴們，頓時覺得有些荒唐，總感覺自己樹立了個習慣與人設後，突然的反差便會讓這三個跟自己已經生活千年的傢伙們擔心不已，自己是有好好地被關心著的呢。想著想他忍俊不禁，「真的，剛好收到了亞奈送來的報告，所以有些事情讓我有點在意。」
「「「在意什麼？」」」
三神同步地如質問柳春一樣盯著他，讓備受寵愛的春之神邊安撫他們自己真的沒心情不好，邊解釋他方才在思考的是什麼事。
其實自盜靈賊事件過後，酪德有特地下來四季殿找過柳春，主要是因為回想起當時處理魔物的過程中，他有聽到魔物口中喊著的話，那一句句的怨懟似乎都在指向「它們沒有擁有完整的靈魂」這件事，因此希望這項資訊能對柳春在調查事件的起因有所幫助。
原本柳春也沒想太多，畢竟未親耳聽見、親眼看見的話，讓他有些想像不到魔物們是處於怎樣破碎的狀態。但直到收到魔王殿整理過來的報告後，裡頭也詳盡地書寫了與酪德所提的同一件事，看來天上殿與魔王殿都很重視「靈體為何不完整」這件事，因此柳春便認真地思考了陳年回憶與翻閱淵歷代下來的歷史紀錄，看看有沒有相似的事件發生過，或是在淵誕生初期時的靈體輪迴，又是怎樣跟現在不一樣的狀況。
「那麼多年前的記憶，我們真的沒辦法記得很清楚，天上殿與魔王殿的輪迴似乎也從初代就開始了，一直都不是我們管轄的範圍，記憶會模糊挺正常的？」
尹秋終於乖巧地點點頭認同柳春所說，不再鼓著嘴撒嬌。
「是呀，但就是因為太久遠了，所以當我腦中冒出『會不會有無法進入輪迴、而得不到完整靈魂的靈體？』這樣的推論時，我就想好好找回過往的記憶，才有機會知道這樣的事情是會發生的，還是一個可以推翻的悖論。」
柳春也對自己記憶不靠譜這件事感到困擾，就感覺好像從在淵誕生之時，他們除了被賦予照顧百姓、守護著大地以及賜與平安之外，似乎還有些被他們遺忘的責任於身上。
「所以你才待在圖書室到忘記時間。」
冽冬輕吮了殘存杏桃味的杯緣，看著空了的杯底思考了一會兒抬眼，「世間萬物不停變換，淵也不可能一成不變。從初代至今已經過了許久，我其實也有某種預感，未來只會出現更多我們無法立刻釐清與處理的事，如果不找回一些過去的記憶確實會挺麻煩的。」
「那就把這事情當作一個任務吧？」
一直沒說話的曦夏在略帶愁容的他們手中，各塞了一顆配酒的乾炒栗子，笑得爽朗，「我們四個一起經歷了過去，未來當然還是要一起，那就一起找回記憶、解決問題！」
雖然正向過頭的發言讓柳春跟冽冬都很無奈，但也意外地是個行動力最高的解法。
與其讓柳春自己去探詢，不如由四個一起經歷過大大小小快樂、冒險、危機的夥伴一同分擔，便能更接近任何事情的真相與解法吧？
在夜間清風掀起的吹撫下，金黃的秋葉於空中輕飄。
四季之神與人民一同共度了許多時光，那深藏在記憶之中很重要卻被祂們遺忘的時光，似乎也隨著涼爽的秋日拋向佈滿燦星的空中，漸漸地去探尋過往與未來的過程，也將會是他們一同經歷的時光吧。
柳春抬眼看向美景、人們與今夜的盛情，倒沒原本想得如此擔憂了。
他決定抬手，舉起那盛滿甘霖的酒杯，向眼前三個始終與自己站在一同的夥伴致意。
「敬一杯，我們的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