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魔物原理
這濃郁的刺鼻氣味，亞奈何嘗不熟悉？
眼前遍佈於被雙座山巒半腰與邊緣林木遮掩之處，開始滲出了引人作嘔的魔力，如同當年魔亂時漫天於魔王殿火海的空中，漆黑的夜有了地獄的既視感。
「防護！」
酪德迅速分析當前情形，那被植被遮掩的入口似乎是一個山洞，而不知為何，地形、洞穴與山巒走勢形成了一個自然屏障，讓那處成了不受光線普照、風水流通以及四季照撫之處，似乎是方才尖叫的那個天使踏破了某處地形，破壞了如同結界的結構，讓那處本是全然封閉的空間開始與自然氣息交融，也讓那如一嗅便能侵襲天使的惡怨魔力開始從破口大肆渲染。
這大量的魔力無法小覷，酪德覺得光憑自己以及現在的天使、靈媒數量，恐怕根本沒辦法鎮壓住全部裡頭會有的魔物，而已受到召喚的納緋尚未抵達，四季之神也不會如此快速。
雖然還並不知道是為何人、何物，但現在以他判斷最重要的應是要先確保魔物不會離開這個杳無人煙的森林，以免在深夜時間波及到休息中的人類。於是酪德確認使神與差使已離開求援後，立刻讓天使們圍繞四周，使用願力架構防護屏障。
「魔王殿的跟我上前。」
有酪德帶著天使們邁開陣型形成包圍網，亞奈便決定引領比起防禦更著重於攻擊的靈媒們往破口走去，迎上了那位剛剛大尖叫、臉色仍然慘白且跌坐在地的那位小天使。
「你沒看過魔物跟怨力嗎？站起來！」
雖矮小又綁著看起來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的雙馬尾，但亞奈在管起無論哪個殿的後輩來，氣勢可一點都不遜色。語氣嚴肅地讓身為神差的天使別丟人，也別在緊要關頭像個人類未經世事一樣尖叫。對方無從反駁，然而眼神瞄向那個被植被掩蓋大半的巨大洞縫，心裡都是：魔物與怨力看是看過，可從未見過如此景象。
亞奈見天使仍無力站起，嘖了一聲便請其中一位靈媒把他帶離前線，他自己繼續往前探去，從包裡順手就掏出幾張符咒，指尖附上靈力一劃，符咒化為為銀藍色的火光，點亮前方。
隨著越加靠近，濃稠的魔力就越發令大家作嘔，開始逐漸染黑了一旁本該翠綠的樹，最後他們抵達洞口正前方，當亞奈喚鬼劈開入口時，那如湧的群魔從暗處襲來，讓靈媒們立刻迅速地使用能撐開小範圍護盾的咒符擋下襲來的魔力。
「直接攻擊！」
亞奈一聲令下，戰鬥便一觸即發，靈媒們也紛紛拋符丟咒炸開每個襲來的魔物，而亞奈則是快速地再次畫咒，用極大的發光符點亮整個林地，劃開漸黑的夜空。
「哇啊！」
此時眾神差們才看清這與一般魔物不同的樣貌，難怪會讓天使驚恐。
那迎面飛來四處渲染魔力與怨氣的全是些支離破碎的軀體，有些為頭顱、有些為臂膀、有些甚至只有軀幹，它們面對迎面而來的神差和攻擊不似一般無意識的低階魔物般單純逃竄，而是如發狂似地撲向前。
—— 啊啊、新鮮的靈魂啊……
在魔物被砍炸的爆裂聲四起之下，確保屏障完整後的酪德迎來前方，便聽見了如低頻噪音般的聲線，雜訊四起卻仍清晰聽清了他們的索求與渴望，令他眉頭深深緊鎖。
只要有靈媒被魔力擊傷，那聲音便越漸清晰，就像是要把所在之處所有神差的靈力都汲取入口獲取更大的力量一般。
「保護好自己！別被咬到！」
酪德一聲令下，同時也拔刀加入砍殺魔物的行列。
眾靈媒們接收指令開始盡量維持自己的靈身安全，在擊殺奔出的魔物與避開攻擊同時，也需要注意可怕頭顱的血盆大口以及軀幹的撞擊。
亞奈知道酪德的用意為何。
過去在魔亂時，發生過的激進攻擊事件，便是由魔物擁有意識並渴求更多「靈力」而激發。
當然這群殘破之軀所擁有的意識並非如高階魔物般成熟，因此只能憑著本能攻擊，更加癲狂、不知收斂。
這也是要避免被咬傷或是吞吃的原因，若對方體內擁有的魔力足夠強大，以小天使或是小靈媒目前對靈力控制的程度，是無法確保自己會不會被吞吃力量的。一個疏忽，便是非受傷如此簡單之事，可能隨時會被吸收靈力，壯大這些魔物，甚至最後魂飛魄散。
他猜測天上殿所說的「靈體莫名其妙消失」，應該是這群魔在四處吞吃靈體。
只是以眼前這情景，要說這群有意識但仍不完整的中階魔物能夠做到悄聲無息地盜取靈體，亞奈覺得絕不可能，肯定有潛藏在背後的始作俑者在推動這一切，而這悄聲無息的做法，恐怕跟他正在調查的「門」脫不了關係。
「包圍攻擊！不要分散了！」
亞奈腦子已經推論了一圈，點亮戰場以免同伴被暗襲的手也沒停下，思慮著下一步該怎麼收拾這個狀況。
在不知不覺中抵達加入戰鬥的天上殿神侍納緋已然成了最大的戰力，獸化後的薩摩耶身形雖不到他本體那般巨大，但也有兩尺高，撕裂魔物的動作十分敏捷，範圍也大，快速地擋下了冒出的攻擊，在靈媒前擋下了大多的魔，漸漸地洞窟裡頭趨於安靜，已無再冒出殘肢破軀，儼然已經攔下大多攻勢、逐漸穩定了局面。
但是看著因納緋狂躁地攻擊而逐漸擴散的戰場，亞奈有些困擾。
原本以為只是怨靈肆虐，因此他只有攜帶小型的集魂背包，沒辦法吸收魔物那麼大量的怨力，也沒有昂特地去借可以把魔物撕裂後拋出的破碎靈塊整理起來的神器，現下光憑他與幾個靈媒們根本無法回收如此大量的怨氣，漫佈屏障之中的的怨念與魔氣就像是臭氣熏天的霧霾，現在已經有幾位開始感到頭痛欲裂、靈力不穩，再繼續全部神差待在裡頭，恐怕天使與靈媒都會被其侵入體內、摧毀心智。
等不到援軍的無力感讓亞奈體內的力量也有些渾沌，頭暈目眩之際，他突然想起前任魔皇——枋恆，這個亞奈一輩子都忘記不了的名字。
繼承魔王印記的天選之靈，會成為下一任的魔皇。同樣的，也會繼承所有歷任魔皇的片段記憶，並得到吸收大量怨力能化為己用的強大力量。
枋恆便曾經以一己之力吸收地獄之中漫溢著的所有魔力與怨力，於魔王殿爆發嚴重魔亂危機時帶領所有神差維持住平衡，成為所有靈媒、獄卒們多年以來最仰賴的存在。
有時候亞奈會很想念那個時期，雖然苦痛、辛勞，但知道有一個人支撐著自己。
此時眼前的景象若是枋恆在，擁有壯碩身軀的他會撕裂每一個要侵犯世界的邪惡，會張開雙臂用那強大且無盡的力量，為大夥們吸收掉紊亂不堪的怨，他會讓屬下們仰望他那整潔無傷、從不逃跑的背後，為他們擋下一切的危難。
—— 好痛苦……
—— 我要正常的……身軀……
—— 憑什麼……我們不能……
怨氣混雜著破碎靈塊的飄渺意識，不停地用低頻卻多重的聲音在眾神差腦海中尖叫與埋怨，酪德試圖理解與辨析裡頭的含義，但現下身為天上殿出身的他因為被過多怨力包裹難以集中精神，只能努力記得這些破碎的語句。
而同樣聽見這些惱人怨語的亞奈逐漸視線昏花，身旁許多夥伴們開始詢問他接下來該怎麼做，跟那一堆堆襲入腦中的噪音同步干擾思緒簡直快把他逼瘋，努力望向在遠方的酪德與納緋，也對天上殿無法處理怨氣感到無所適從，一臉絞盡腦汁的樣子，令他更加挫敗。
呲——
正當亞奈在思考繼續拖延下去等到鳶乙抵達之前是不是要先撤離靈力較低的天使和靈媒時，突然身後閃現了紫紅色的火花，有那麼一瞬間讓整個秘林亮了一瞬再回歸幽暗，亞奈還沒反應過來，他身邊周遭的怨氣便開始被後方吸引過去，開始逐漸由整個大空間向後頭的黑暗集中，他頓時感覺呼吸到了清晰的空氣，也知道不是自己幻象地聽見了來自其他天使們的疑惑聲。
「魔皇大人？」
腦子不清晰之下，亞奈仍立刻轉身瞇起眼睛查看，顫抖的手使他無法點亮符咒看清。
怨氣逐漸被黑暗中那看不清臉的身影吸引回去，讓整個被屏障包裹的空間逐漸從濃稠噁心回歸平靜，來者卻不帶有任何攻擊的敵意，讓亞奈有種故人回到身邊的錯覺。
一旁天使與靈媒們吵雜的聲音令他就算出聲問了也無從得到回應，只有一股異樣的執著與直覺，讓他快速飛起，撲往把怨力全部吸收回去的那個身影，最後擁上一個也同樣熟悉的味道的懷抱中。
「我的頭號弟子啊，你怎麼會覺得少梧那種傢伙會出現在這呢？」
略帶輕笑的聲音回應著相對比自己小隻許多的身子，身上帶著頗重的菸草氣味，讓亞奈頓時清醒，在對方手拉上自己單邊的低馬尾時，用最快的速度推開了對方，「老魔！你怎麼會在這裡！」
「欸？那麼久沒見對恩師說的第一句話怎麼是這個啊？」
「第二句也會是這個！你來幹嘛！」
來者根本不可能是亞奈所想之人，他分明知道，但怎麼猜測錯誤也都不會想到竟是這個已經好一陣子沒見到的……魔王殿導師！
亞奈被這麼一嚇，拾回力量點燃了數個發光符，便看清了這位被稱作「老魔」的男子那痞笑的臉。
「喀哈哈！亞奈不愛我囉～」
「從沒愛過你。」
一身鬆垮垮的羽織、寬褲，再配上那長度到下巴宛若沒整理的凌亂半頭髮型，還有隨著他心情好壞會變化成不同顏色的耳圈染，總之，這傢伙沒一點老師該有的樣子。惟有凝聚在他雙手之間的怨力濃縮物，讓亞奈對他所說的理由也無從反駁，只能瞪著這位大叔嬉皮笑臉，宛若隨意地運用高階術法，把這區的怨氣全數集結於他的掌中，甚至還哼著歌。
「您怎麼……」
見到來了個魔王殿在場最資深的傢伙瞬間把原本無法收拾的情勢掌控下來，讓酪德領著納緋也立刻朝亞奈與老魔的方向騰飛過來。
意外地天上殿與魔王殿的兩位導師似乎是舊識，在對上眼的同時就像看見十分熟悉的面孔，老魔自在地打起了招呼，也沒忘他那惹人厭的說話方式，「哎呀！酪梨好久不見！想我嗎？」
「……酪德。」
「喀哈哈哈！酪梨比較好記嘛，別那麼介意，生氣老得快～」
眼下這四位湊在一起，成了兩殿頭號弟子跟導師們的會面，乍然之下氣氛倒是微妙了起來。看著老魔邊用力量控制著手中的怨力凝結體、邊瞎攥他如何靈光一現過來幫忙的契機，酪德只是沉默地在一旁聽著，然後在話縫之間切入了重點，打斷他的胡說八道，「你先說你怎麼辦到的。」
天上殿導師以問題解決為導向，得要知道為何現在老魔做得到把怨力聚集這件事情，往後再發生同樣的事情，他才知道要如何引導天使或這群沒被老魔「好好教導」過的靈媒們處理方法。兩方菁英湊在一起，倒才顯現天上殿在訓練員工有多嚴謹，而魔王殿又有多放飛自我。雖然同樣是有著一位首長、一位導師的配置，但顯然在當下這個場面上，酪德能妥善安排分配底下天使們做事，去為學生們解決問題，而老魔雖然能力似乎高強，但對於分明該如何讓底下靈媒知道到的危機處理辦法是一點都沒教，現在看起來也沒想教。
這讓亞奈在跟納緋解釋起老魔來，顯得有些搬不上檯面。畢竟若要亞奈形容這位，他只能用：荒誕不羈、偏方一堆、一點也不靠譜、還有更多不好聽的形容詞來說明，他還真的不想向他人介紹這種痞子是他的老師，「總之老魔就是個怪鬼，就這樣想就好。」
「好的，那他沒有名字嗎？」
「喀哈哈——這位小狗狗啊，隨意詢問他人芳名可是很沒禮貌的喔。」
沒等到亞奈阻止，老魔便瞇起危險的眼神湊近了詢問他名字的納緋，但後者絲毫沒有被老魔開始從身子溢出的力量與威壓影響，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對方，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說就算了，我是納緋。」
「喔、喀哈哈哈……」
這新任神侍不小的氣焰讓老魔倒是有些訝異，看來照他四處聽到的風聲，這次天上殿真的來了個值得期待的傢伙，反倒讓他又笑了起來。而酪德見自古他倆認識以來，就做事沒個輕重、難以捉摸想法的老魔，只能嘆口氣，在自家學生與對方面前伸出一隻手，算是示意老魔別鬧，「他不知道你的『潛規則』。」
「你是說哪個？怎樣才能跟我上床的那種嗎？」
「……」
不正經的回應讓原本還想稍微打圓場的酪德無言至極，一句話都不想再說了，眼神再也不跟對方對上，看來以前也受過老魔不少氣，只得讓亞奈繼續把話說下去，向納緋解釋道他們家老師從不以真正的名字示人，只會讓大家稱他為「老師」，而向來他們這些不服他的學生通常都叫他「老魔」，納緋也只是點點頭，似乎對這魔王殿導師一點都沒有興趣多加交流。
倒是亞奈看著一旁在收拾殘局、開始準備探查洞窟的靈媒與天使們，這才想起該討論的重點根本不是自家老師到底多怪、多有病，也不是天上殿魔王殿學生交流會，而是他老師怎麼會聚集魔力這種法術才對！
「啊、這可不是能教的事。」
聽完亞奈的詢問，老魔挑起了眉，看著他自詡的頭號弟子可愛稚嫩的臉蛋逐漸火氣上升，便立刻補充道，「欸欸，這是『魔』才做得到的，你們要學得要『成魔』啊！誰要教你們！」
經過這老魔的解釋後，他們便了解到：「魔」才有機會習得如何把怨力聚集而吞吃的能力，這跟魔形成時所擁有的執念以及極大欲望有相關，以至於如果任何靈體學會了這個能力，恐怕也代表他體內所擁有的怨力有機會吞噬融合他本身的靈力，進而成魔、失去理智。
「……原來。」
納緋這才知道自己一直嗅到過重的氣味並非只是老魔手中那團怨力聚集物，還有大半其實是來自眼前這位成為魔王殿導師職位的高階魔。
跟剛剛他們處理的「魔物」不同，「魔」是有自主意識的，且這位老魔甚至是個透過高強訓練而能自控體內魔力與自我心智的特殊案例，因此身上多少帶有……一股對天上殿敏感狗狗來說難聞的魔力氣味。但恐怕也是因為剛好對方是這樣的特殊體質，才有能力收拾今晚這場面。
「這可不是辦法。」
酪德聽完後覺得總不可能以後發生任何在淵的亂事都要喚這位根本不受管轄的魔王殿老師協助，因此眉頭更加緊鎖，思慮著是否還有別的辦法解決雷同於這次的危險，卻只見從頭到尾沒什麼緊張心態的老魔輕鬆地看向遠方的夜空。
「辦法可多得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