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冥冥之緣
燦金華美的宮殿長廊裡頭響起疾走的快步聲，踏著高跟的純金短靴，配上一襲鑲滿金飾寶石的開領金色長袍外掛，搭上豔紅色的披肩，綁著的金髮低馬尾和男人的紅色雙瞳，與這身正規儀式服意外搭配，任誰都能認出此刻忙碌著趕回辦公室的便是天上殿的聖父修爾。
「累死了……」
已經被卡在遲遲無法結束的轉世審判庭上超過六個小時的修爾，邊走邊揉揉自己酸疼的眉眼，太陽穴陣陣傳來的不適都似乎在告訴他以後可別再為了效率一次處理超過百件的投胎，寧願分幾天做，否則就會像今天一樣，到後半段的時間根本難以專注聽靈體訴說自身的背景、期盼與想望，只能憑著天使呈上來的報告、逐漸熟練的神力以及審判經驗，為各靈體準備他們的輪迴轉盤，送走這一大批待投胎的靈體前往他們的下一生。
雖說如此，但想到今天即將下班的他還是挺開心，想著等會兒回辦公室收拾一下，就可以擼擼他養的兩隻小貓咪——修息、修假，抱著兩隻喵回寢殿歇息，心情立刻就大好了起來。
沒錯，小貓咪寵物們的名字就象徵著聖父修爾最大的願望。
「把拔回來囉～」
今天因為兩小隻一早便鬧騰得很，便抱來了辦公室盯著，修爾不知道會不會在他忙工作時鬧得一團亂而有些擔心，但仍讓他抱著愉快的語調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
「……」
沒想等待他的不只是兩隻小貓咪，還多了個坐在自己辦公室的沙發椅上被兩隻貓狂磨蹭的天上殿導師酪德，他身上那萬年如一的圖騰風格服飾與露出的深色肌膚上也被沾染了許多淺色的貓毛，及肩深褐色長髮上的幾條辮子成了貓咪們小掌逗弄的玩物。
本就嚴肅的男子看來是被貓咪纏著很，只能面色死灰地讓牠們躺大腿，也或許是修爾那句話，讓他與對方沉默對視了幾秒鐘後才啟口，「天使們會那樣叫你，也是你默認的？把拔？」
「才不是！只有對貓咪們才……算了！」
修爾頓時一陣尷尬兼肉麻，讓雞皮疙瘩由腳趾爬上頭頂，他趕緊把自己辦公室的門關上，有些羞憤地整理換下自己身上那身繁重的披肩和外掛，沒多給對方多少眼神，只怕那份被酪德同樣喊著「把拔」的話會讓他頭皮繼續發麻，「你怎麼來了？我要下班了。」
酪德也不是什麼閒人，自然在這時間點來到修爾的辦公室肯定是有事要處理，於是修爾便先聲奪人，讓他識相點，別硬丟個什麼工作給自己！
「有急事要找您討論。」
「……好。」
其實修爾一直都不太擅長應對這位天上殿的資深導師。
並非對方有所刁難，而是修爾在身為繼任聖父的過程初期受到蠻多挫折，無法立刻負擔起天上殿忙碌的責任，大多數都是由對方在指導他「聖父」該做些什麼，或該有著怎樣的儀態與表現，以至於修爾覺得分明對方比自己更合適當天上聖父，卻是自己坐在這個位置感到特別彆扭。
但共識直至今日，修爾這份不適感也多少因為工作逐漸上手而消退了許多，只是仍然怕自己在酪德面前仍然是那個不成器的新繼任者，總是在與他私下獨處時會很在意對方的反應。
「您可以把貓抱走嗎？」
在修爾終於把應該保護得乾乾淨淨的服飾收進玻璃櫃中後，才終於坐到了酪德旁邊，立刻就收到對方的一句困擾，害修爾表面微笑，心裡卻翻了個白眼，伸手把纏在酪德腿上的修息抱回自己懷裡，然後用貓草引誘修假去旁邊玩，嘴上碎念著，「這麼嫌棄你還來我辦公室？」
也就像現在這樣，雖然酪德分明只是輕鬆地揶揄一句，但修爾仍然反應很大，只能瞥著眼觀察酪德對自己的回話有何反應。結果後者只是輕輕搔了搔修息的額頭，把視線落在貓咪發出呼嚕聲的小嘴上，若有似無地露出了十分柔軟的眼神，「非也，只是訝異。」
訝異您攜牠倆來上班，也訝異您為牠們取了如此袒露心聲的名字。
「我才訝異你來好嗎……所以有何事呢？」
修爾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寡言的對方那剎那間的溫柔總是會讓人驚喜，雖然似乎只適用於小動物們，因為被這麼一問，酪德便把視線收回，恢復一貫肅穆的神情，對上修爾的眼，不加避諱地直言他的來由，「您有聽聞近期天使回收靈體的狀況嗎？」
「靈體總是發生異常的消失？」
酪德一提到，修爾就立刻接了下去。
今早開審判庭前，修爾有召集幾位小天使來檢討這一個月來靈體回收量不足的狀況，而大家都是一致口徑地表示他們有認真工作，但是最近常常發生捉捕了之後，稍微疏忽注意靈體就會憑空消失，讓他們只能徒勞而返，用同樣的時間捉不到與以往一樣的數量。
「以預生死簿來看對照，近期死亡人數並沒有像去年一樣有奇異遞增或遞減。且優良靈體基本上無需套牢也會乖乖跟著小天使們上天堂，因此我認為這狀況並非靈體自行逃脫所致。」
酪德事先已經做過許多資料翻閱，推論方向他有十足的把握才會特地前來與修爾討論，這點修爾與他共事幾年下來已清楚明瞭，於是便接著他的推斷往下延伸猜測某些可能性，「你是說有可能是被『盜走』的嗎？」
酪德雖然很不想把事情往壞處想，但還是點了點頭，「能接觸靈體的不乏就是我們跟魔王殿……但需要靈體量的不是只有我們。」
酪德緊鎖的眉頭讓修爾也不自覺跟著皺眉，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總是經驗萬全、游刃有餘的天上殿導師，露出這種十分複雜的神情。令人不免想更知道他所思所想為何，「你是說……魔王殿在阻撓我們回收靈體？很怪吧……」
修爾脫口而出後便覺得自己說的話很荒謬，畢竟收取靈體這件事情並沒有一定要達到多大量才好，而是魔王殿也要能妥善收容且真的都是需要贖罪的靈體才對，根本沒有強硬盜取天上殿靈體的需求，否則也只是再請差使們送上天上殿罷了。
聽到修爾的反應酪德不免直接嘆了口氣，要說這位聖父大人是真的太過於不諳世事，還是因為經驗不足而思考還沒轉過來，他選擇相信對方是後者，「不是魔王殿……」
「絕不是魔王殿！那是當然的囉！」
酪德話都還未講完，就立刻被來聲打斷，毫無阻礙地推開門的魔王殿差使凝燿義正嚴辭，臉上卻勾著讓人摸不清的笑容，徑直走進了天上殿最高首長的辦公室，絲毫都沒有他如此唐突恐有不妥的禮貌。
正當修爾皺起眉頭想質問他為何直接推門而入時，就看見凝燿與他弟弟，也就是天上殿使神燿凝走在哥哥後頭，面色倒是眉頭緊鎖，跟哥哥簡直有天壤之別，就像他們一金一銀的髮色一般。
「燿凝，現在是？」
修爾不知道自己的辦公室是怎樣，全世界下班都來這裡開派對嗎？
心中無言萬分，但還是禮貌地朝自家天上殿員工先行問話，而非搭理那個剛剛接著酪德的話根又來意不明的差使。
「報告聖父大人，我與哥哥……魔王殿的差使在人間互相遞交公文準備往返時，發現了天梯傳送口不遠處有奇怪的怨力氣息，特來稟報。」
酪德立刻站起了身，嚇得修爾也跟著起立，腿上的修息喵的一聲跳往他處，「怨力是我們要負責的事？還是說你認為……」
「哎呦！當然是因為我們都聽說了最近小天使辦事效率不彰啦～」
凝燿再次打了個岔，直勾勾盯著皺緊眉頭的酪德，語氣輕浮卻又明顯地表達了他們的來意，「這位經驗豐富的天上殿導師……不會忘記『魔』對靈體有什麼執著吧？」
酪德怎可能不記得。
那幾乎把他們家前任聖父拖在魔王殿不讓回來兩年之久才結束的「十年魔亂」事件，到現在回想起來仍歷歷在目。
雖然酪德並沒有於前線支援，但當時前任神侍正好前往轉世投胎，於是那段日子是憑著他一己之力撐住整個天上殿，盼不回聖父歸來的等待可是給他帶來了龐大的壓力，直至今日仍然對於提到「魔」時，都感覺偏頭疼，只怕又再度衍生如同當年一樣的事件。
「該不會又有魔在作亂？」
修爾只能憑著歷代聖父繼承下來那片段與破碎的記憶中，去試圖搜尋以前曾發過的那些事，看著酪德面色鐵青，他也有些緊張。
「我通報魔王殿後他們是叫我先趕緊來跟天上殿通知啦，也不確定是不是呢～如果真的是魔存在於人間，那恐怕這次也是大事一樁囉。」
凝燿說得好像不是件什麼大事，倒是引起與之性格相反的酪德面露不悅，神色凝重地走近了這個本就如登徒子般輕浮的差使，語氣也毫不客氣，「若真如此，魔王殿難逃其咎。」
眼下之意，便是在對此處唯一的魔王殿代表表明自身立場，且警告魔王殿別給天上殿添堵。
「老師，現下狀況不明，先行回來報告也是因為希望聖父大人先召回現在仍在執勤的天使們，只怕不只是靈體失蹤，也會傷害到經驗不足、能力尚未成熟的孩子。」
燿凝語氣毫無波瀾，但仍然能看出他是在為自己哥哥那出言不遜做解釋，選擇的敘述方式是為天上殿好的方向，倒聽起來令兩位天上殿長官覺得順耳許多，也認同了燿凝的評估。
「你們想得對，首要的是要確保他們的安全。」
被燿凝這麼一說，修爾挺擔心那群今年新上任的小天使們，畢竟他們的靈力跟願力都沒有其他天使成熟穩重，深怕若是一不注意，對上比自己強大太多的魔，他們也會自身難保。
於是修爾不像酪德般會先對人釋出敵意，他走上前，拉開了自家嚴肅兇狠的同事，再把兩隻手拍上雙胞胎們肩上，「辛苦了，你們對淵的狀況有所察覺，也是有足夠的敏感度，這點很感激。」
「哇……」
沒想凝燿第一個反應是張大了嘴，看著鼓勵他人的修爾和他掛在臉上的笑容，頓時轉過頭對燿凝一陣打趣，「難怪天使們都說你們聖父是把拔？這是慈父嚴母的天上殿阿哈哈哈哈！」
「……哥。」
身為天上殿使神的燿凝，有時候真的挺想把這哥哥的嘴堵起來。
看著修爾的臉瞬間漾起尷尬的豔紅，而他身後的酪德則是盯著自己後，鎖緊眉頭又嘆了一口氣，不禁令他覺得未來在天上殿的職涯發展，得被凝燿的臭嘴給搞得烏煙瘴氣了。
「咳咳。」
但顯然比起在下屬面前被登徒子調侃，修爾顯然更有修養且以大事為重，佯裝輕咳了幾聲後，回過頭向酪德徵詢現下的策略，「那我親自下去一趟？如果是魔的話，有淨化之力在場，多少也能幫助大家收拾殘局。」
「是啊是啊，聖父大人您也知道我們魔皇嘛～有點足不出戶？啊哈哈哈，現在雖然靈媒大部分是有過去警戒支援了啦，但是如果那魔物有大量的怨力，以我們也沒辦法負荷呀～」
凝燿接話也是一個順口遛，但是酪德也不是那麼容易被繞進去的，立刻就反駁了這項提議，「現在不確定是不是魔，身為聖父你還是坐鎮天上殿較為妥當，我跟納緋帶一些天使過去看狀況就好，你顧好小傢伙們。」
「啊……也好。」
修爾搔了搔頭，有種自己確實不能恣意有消息稟報就行動，現在自己身邊有副手神侍的戰力，也有酪德的經驗，妥善分工才是最恰當的，畢竟自己的戰力也確實不及他倆。
「……」
酪德並非想全然否定修爾的提案，只是以他過去的經驗來看，這樣做才是最合宜的選擇，況且方才抱著修息的對方，臉上早已掛著工作一整日的疲態，現在聽聞危機竟認真到想直接前往處理，在酪德眼中仍然為修爾這份盡責感到些許欣慰，希望他能好好休息即可，「您下達命令後我便出發。」
「……好，速去速回。」
修爾察覺了這個寡言又嚴肅的男子似乎在用他的方式體諒自己，頓時心頭有些奇妙的暖意，但當前由不得多說些什麼感謝的話了，修爾只能在對方隨著雙胞胎步伐、即將踏出自己辦公室門前一刻，再喚了一聲，「酪德。」
「嗯？」
「有事，隨時說。」
修爾把手心貼上胸口處，臉色尤其認真。酪德對視了那雙紅瞳，只是同樣把手心貼上胸口，向他的聖父大人點了點頭，隨後便離開了辦公室。
◇
「聖父他們剛剛是要心電感應的意思嗎？」
「……」
作為前頭帶路的雙胞胎們，領著一眾天使與酪德乘著天梯抵達了事發地點，到了那片密林後已經多少看見了正在搜尋調查怨力源頭的靈媒們，酪德也見著了近期理所當然在當魔王殿主責鬼的亞奈，便分配天使們跟著一同調查，並前往對方身邊與他討論狀況。
而兩個本就不是以戰鬥、調查及回收靈體為主責工作的使神與差使，便成了在一旁觀望狀況的角色，甚是無聊卻也不得不待命，以免有什麼需要緊急求援時找不到他們。
燿凝為自家哥哥總能把焦點聚集在奇妙之處已感到習以為常，但還是沉默了一下才回答他的問題，並拉開自己寬鬆的衣領口，「這是……」
「哇啊！小色鬼！怎麼可以拉衣服給人家看！誰教你的？我要去教訓那個帶壞我親愛弟弟的混帳！」
凝燿反應極大，雙手遮掩上自己的臉，意外地在面對親愛的弟弟主動對自己超越些奇妙界線時會產生如少女般嬌羞的反應，讓燿凝無奈至極，卻耐心地捉住了哥哥的手，往自己的胸口上方與鎖骨之下的肌膚撫摸上，「這叫做『緣』，和聖父簽訂靈力契約後得到的，可以在重要時刻隔著萬里仍能保持聯繫。」
碰觸到弟弟胸口的凝燿這才把眼睛悄悄睜開，便看見了自己所觸之處有一個發光的金色小圓，宛如紋身一樣刺在胸口，只要一經碰觸便會散發燦金的光芒，讓凝燿才恍然大悟，左看右看的。
「……用這個會疼嗎？」
「不會，就跟通訊器一樣的東西罷了。」
兄弟倆身在淵的彼端，天上殿與魔王殿的距離可說是極度的遙遠，雖然所幸在相似的職位上能在工作時於淵碰頭，和彼此在一起，但實際上……他們所處、所經歷的仍然是天差地遠。
燿凝這個紋身可是之前沒有的，凝燿知道。
弟弟解釋道這是此任聖父給予信任的象徵，也代表了他在天上殿工作的能力上有被聖父認可，但若非急事，其實並不會用「緣」叨擾修爾，而若修爾聯繫不上他們，便是靈力竭盡之時。
「哥哥我也想要跟親愛的弟弟刺個一樣的呀～」
凝燿感嘆著並把雙手撐在後腦勺，這些天上殿的東西他可真是一個都體驗不到。語氣上是隨口說說，但誰又知道他這總是嬉皮笑臉的傢伙在意與否，「就像我們總是一樣，對嗎？」
燿凝聽著也若有所思地撫摸上了自己臉頰上與哥哥有著相反邊，卻同樣如彼岸花型的淺粉色胎記，最後望向前方忙碌著的天使們，「是吧。」
「呀啊——」
閒話家常也沒多久，在樹林深處傳來了無端的尖叫聲，一時之間附近的眾神差們全都繃緊神經找尋叫聲的源頭，特別是亞奈與酪德幾乎是在同時頃刻騰起於半空，只為最快速地在視野所及之處確認目前狀況。
就在凝燿與燿凝也打算飛去查看情形時，就看見前方的亞奈似乎看見了什麼，渾身震了好大一下，與身旁的酪德同時間回過頭來，朝著使神與差使兩位神差裡速度最快的雙胞胎們震天般地大吼：
「燿凝！速速找四神來！」
「凝燿！快回殿裡找鳶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