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合作無間
夏夜總是不寧靜。
蟬聲唧唧，溪水潺潺，蟲鳴獸嘀，還有稀疏的鬼影靈體，飄悠宛如天地為家，在寂寥的黑暗嗚嗚鳴鳴，故弄玄虛。
「最後一隻。」
「做得好！」
凌晨兩點，靈媒們的工作時間提早告一段落。
六根把最後一隻於街區徘徊的怨靈收於收靈符裡頭，放進自己隨身攜帶的背包，湊滿了今天回收靈體的額度。在一旁的亞奈身為前輩，給予在回收靈體上非常熟捻且認真的後輩鼓勵，但只得到後者一個毫無反應的眼神，只是默默闔上了背包，把落於面頰的碎髮撥往耳後，看向回程的路，那遠方的純白聖殿。
「今天是……」
「嗯，回去吧。」
雖然多數時間亞奈蹺班與經營外務都讓六根感到無奈，但在某些時候他總覺得前輩是整個魔王殿最值得信任的傢伙。
今晚他們要去執行「任務」。
悄聲使用匿息之術回到四季殿的兩靈媒，晃過了對鬼息不敏感的守夜勤務人員，從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大廳直接進入殿內，快速且無發出一點聲響地穿越正殿四神掛像，沿黑踏上通往四季殿二層樓於正廳後方的樓梯，從只有四季殿人員才能進出的門口飄入，最後抵達圖書室連通到柳春寢殿與後花園的懸空走廊，前方正是六根這一年來駐守四季殿發現結界最脆弱之處。
「呼，終於到了。」
亞奈不免小聲感嘆了一句，手上不疾不徐地掏出紙符，拋空貼上那封鎖靈體進入的屏障，灌輸他的怨力入內並結合魔王殿的咒文術法，打算依照結界脆弱之處的縫隙用最悄聲無息的方式鑿個洞入內即可。六根則是因為無從介入亞奈的畫咒，於是四處望著為其把風。
其實本就擅長藏匿、移動與潛入的靈媒，照理來說應該在無數深夜有許多機會的，但四季神所居的內殿意外是個很難潛入的地方。
雖然佔地廣大，但除了時常莫名會遇到管家滄爵之外，總覺得無處沒有眼線，身為魔王殿前來的「外賓」，調查便受到了極大的侷限，以至於六根都來了一年也沒有完成全數任務。
於是此時，便是他倆的最佳時機。
月黑風高，四季殿歸於寧靜，夏日大作戰告一段落、春夏神吵架尚未結束、全員鬆懈、管家假期中，亞奈與六根決定潛入四季之神的寢殿內部，去找尋那個他們來四季殿的目的。
「來作客還不敲門呢。」
沒想並非只有靈媒們習得悄聲無息之術，六根完全沒有恍神分毫，但當他意識到時，自己的腦門卻已經被一個熱燙的大掌掐上，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是全然無法動彈的重壓。
「額啊！」
而亞奈那方也不遑多讓，原本堅固的結界就像即將要開出裂縫，頃刻之間，堅固的屏障全然消失，來人持著一把縈繞著力量的長槍穿破結界，連同他的符咒一同戳開，抵上了亞奈的喉頭，「給一次好好解釋的機會。」
眼見明明這段時間吵到根本已經兩週沒見到他倆同時出現的柳春與曦夏，現在一個掌握住了六根的行動，一個瞪著幽藍的雙眸，平時溫和的臉絲毫不帶笑意，亞奈就知道今天肯定要以失敗收場了，腦袋瓜子轉動著的同時，身後的夏季之神就像未卜先知一樣，重重地道出了一句，「只有一次機會，如果有半分欺騙的情緒被我知道，你們就準備魂飛魄散。」
第一次直面感受到四季之神怒火的威壓，六根才明白他們真正的「不悅」該是什麼樣子，而他與亞奈所認為的這個春夏神吵架的機會，恐怕是這倆神專門演給他們看的一場戲，就為了直面碰撞，讓魔王殿究竟為何要派人於四季殿駐點的原因水落石出，解決這拖了一年的矇騙。
亞奈對抵在自己下巴的鋒利並未有半分躲閃，都已做鬼多年，最壞不過靈力解體而已，便露出一副無懼怕的樣子。他直勾勾地與柳春對視，絲毫沒有抱歉情緒的直言，「解釋會講，但我說在前頭，不是刻意隱瞞，只是怕被認為子虛烏有，想先行調查掌握證據。」
柳春對這小傢伙的眼神不太介意，畢竟原本他與曦夏的預想是兩位可能會跟他們大打出手或是做些傷害四季殿之事，但照亞奈如此平靜的行為舉止與所言，恐怕是有些魔王殿擔心的事情他們不敢告知四季殿，這樣一想，柳春默默在心中期許今晚一切能夠水落石出，解開兩殿之間的任何互相猜疑。
「雖然試圖闖入四季神內殿絕對為非，但你所說的事，願聞其詳。」
◇
因為已是凌晨，柳春與曦夏為免打擾到殿內他人，帶著無法逃跑的亞奈與六根一同抵達柳春住所的書房，在隔絕且能掌握的空間裡頭，兩神兩靈媒一同於茶几前正坐，讓亞奈好好解釋他們做出擅闖四季神內殿這件事情的始末。
「門？」
「正確來說是應該稱為『臨時傳送陣』。」
看來是無法再隱藏任何事了，亞奈便劈頭就說出六根持續待在淵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在調查是否有魔王殿的夥伴在頻繁偷偷地使用非正規管道通行於三界之間，並進行他們無法捕捉到的危險之事。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發現？」
柳春蹙起了眉頭。
據千年來，除了四季之神與兩殿之主外，其餘無論是天使、靈媒、差使、使神亦或是任何各階等職位的神差鬼使們，都只能透過受管轄的天界、魔界之門通行三界。
而這個管道是極其封閉的，舉例來說假若小天使誤進魔界入口，也會因為缺乏通行許可而無法前往魔王殿，通常都要有魔王殿發出的公文許可證，或是由受允許的魔王殿使者帶領才可以前往。作為三界互相劃分界線的嚴謹法則，更是讓靈體、魔物等無法自由穿梭於三界，以免在人間滋生事端。
「我們在魔王殿頻頻發現『臨時傳送陣』使用痕跡，一開始只是非常少量，但今年已增多到我們無法不去釐清來源的程度，甚至感受到傳送陣不是一次性地被使用，而是成了半長久的『門』。」
亞奈據實以告，他其實也是會使用這個臨時傳送陣法之術的靈媒之一。
「臨時傳送陣」是可以不用於定點來往三界的一個特殊術法。
根據魔王殿那位不正經的導師所說，除了魔王殿之外，天上殿與四季殿並沒有鑽研此術法，因此算是魔王殿獨門研發的術式，習得此法的神差鬼使可以利用自身靈力附著於來往之處的某個存取物進行快速地三界傳送。
通常靈媒與差使只有在處理緊急任務時會使用，但基本上規定是禁止大量使用的，因為不只使用術法的過程中一定要使用神差本身的「靈力」，不能用累積的願力或怨力去轉換，會讓使用者消耗大量力量外，也會在存取物上留下自身靈力殘骸，若沒發生大事可能就是遺留燒灼痕跡，但若有操作不慎，是可能讓存取物成為未爆彈一樣的力量聚集體，造成傳送者以外的傷亡。
「也就是說，你們待在淵，是在清查有心人士想頻繁傳送到哪是嗎？」
曦夏一句點出重點的反問，讓六根點了點頭，「這段日子我一直在街區搜尋，也在暗中處理掉許多可能會影響到人民的危險存取物。」
亞奈繼續說道，「臨時傳送陣」此方法通常都是一次性的，除非投注大量靈力於此，不然根本不可能形成「門」這樣的固定通道，因此他懷疑這跟魔王殿與天上殿那陣子的靈體回收狀況有關係外，可能也是去年怨力飲料事件始作俑者想要造成的局面——多數靈體死亡，兩殿回收不來。
「你是在懷疑有人創造『門』的力量，是來自於吞噬其他靈體嗎？」
柳春臉色更加難看了，如此重大的事情與猜疑為何魔王殿不與四季殿告知，而是想要自行處理呢？雖然心中有這樣的憂慮，但看在亞奈目前態度誠懇下，他不想先行指責對方。
「只是猜測。」
亞奈立刻接上了話，噘起了嘴，「畢竟自從前以來，靈體在投胎轉世的過程中都是一個循環穩定守恆，除了神們跟我們三殿員工會因為訓練與神力增加靈力外，不太會有拆解吞吃其他靈體以獲取更多靈力的狀況。」
「你忘了，若『成魔』就有可能。」
曦夏打岔了亞奈的話，也讓關鍵的兩字立刻喚醒十年前大魔亂的記憶，那次便是由成魔的靈體吸收較弱靈體，進而壯大自身力量的結果。
魔，是結合了靈力與怨力或願力其一的有意念怪物。
通常「成魔」的原因都是過強的怨力存於靈體體內而產生，換句話說，就是怨力太多被動融合了靈體的靈力。
而魔也有多種樣態可以存在，如完整的強大靈力融合怨力的可控高等魔，就會飽有靈體意識，也就是保有「心智」，這類有自我控制意識的魔對魔王殿來說，是難能可貴的一大助力；而其他如被他人拆解下的靈力與怨力融合成魔或是非自主的靈體結合，因為形成原因有所不同，才會有各式各樣的低階魔物產生。
「無論是誰透過這樣的方式製造『門』，首要確定的是查清楚這些固定的門到底有何作用，才能去抓這個製造的源頭？」
柳春這才幫亞奈統整出他們對這件事的理解與判斷，兩位靈媒則是瘋狂點頭，感謝柳春殿下的聰明才智，不用多加解釋就能理解他們做這些事情的源頭出發點。
但曦夏看著這三位，愣了幾秒，看了眼時鐘，還有現在坐在柳春書房喝茶的兩靈媒，頓時覺得不太對勁。
「但這不對啊，這跟你們要潛入四季神內殿有啥關係？我合理懷疑你們在唬爛。」
曦夏倒是點出他跟柳春今天策劃圍堵的重點，捉住六根衣領，作勢對方不好好說清楚可是不會放過他一樣。
「如果我們說謊，夏殿下不是看得出來嗎！」
六根也被搞得不耐煩，他本來就對於成天要幫亞奈前輩奔波，還得在四季殿受氣感到不悅了，現在做什麼都要被懷疑實在令他更加不快。
「說的也是。」
曦夏也沒如此難纏，對自己感知能力的自信，讓他知道現在兩位靈媒的情緒只是焦躁與煩悶，根本毫無欺騙時會有的心虛，於是放開了六根，手撐在茶几上托著自己的下巴，「所以為什麼要潛入？想被我們抓？」
「怎麼可能……」
亞奈無視位階直接翻了一個大白眼，「夏大，你還記得去年我們處理吱吱山怨力時的狀況嗎？」
這次換曦夏皺起眉頭了，他滿腦子都是那噁心至極的芒果花，半點都不想回想一樣地甩了甩頭，「那噁心東西怎樣了？」
「不是，前輩應該是要說，當初極微量的怨力存在於果汁中，四季神您們若沒有特別去感受是察覺不到的，你們可能也不會注意到殘存於四季殿內四處被當成門使用過的存取物，我們猜想內殿裡可能有沒找到過的門，或許能夠更加確實地調查出對方的用途。」
六根立刻為吊胃口的前輩把話補充完畢，以免曦夏那皺得不行的臉又要朝自己施加威壓或是暴力。但聽完六根的說法後，柳春倒是把手托往嘴前思考了起來，「這是有可能的沒錯，但若是燒灼的痕跡，我相信以滄爵的細心程度，有這般異樣一定會告訴我們的。」
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曦夏瞬間感應到了亞奈那有些尷尬且急促地咽口水，雖然並不是欺騙的心思，但感知能力告訴他這份尷尬不尋常，於是他立刻站起了身，「喂！老實說清楚！」
「好啦好啦好啦！」
亞奈便再也不瞞了，甩了甩腦袋瓜跟自己的兩個小辮子，也跟著站起了身，「我一開始有懷疑過會不會是四神擔心魔王殿，或是要監視魔王殿，所以才從您們這邊建了『門』啦！」
這理由一說出，讓柳春、曦夏一陣啞口無言，六根更是扶額，亞奈因為這份尷尬感覺耳根子有些發熱，閉上眼豁出去一樣繼續說，「但我知道這推敲很詭異，而且跟其他的事件都連不上，所以我也只是為了讓自己放心一下而已！真——的現在沒有懷疑你們啦……」
亞奈簡直想找個洞鑽，要不是在會感知情緒的曦夏面前，他可能到投胎都不會說出自己是曾有過此般推測。
不夠信任四季之神，也因為現在不夠穩定的魔王殿與魔皇殿下感到不自信，種種都讓他有些羞愧，不想面對柳春跟曦夏會怎樣回應自己。
「沒事啦，合理。」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曦夏，拍了拍現在充滿惱羞情緒的對方的肩，「畢竟你們魔皇那樣，你擔心，我們也真的不放心啊，沒有懷疑錯。」
曦夏說了他當初去開第一次的這屆新上任魔皇的三界會議，看到畏畏縮縮、無法好好說清魔王殿目前業務處理的魔皇少梧，確實有回來跟其餘三神說過這件事，他也是十分擔心魔皇繼任者是這樣的小子，魔王殿可能近期都不會是穩定的狀況。
體諒的話讓亞奈聽了多少感到舒心一些，而柳春也跟著握住了他的手，引他好好坐下，再斟了一杯茶給對方，語氣已非一開始的不悅，且又回歸他往常的溫柔笑容，「但是，四季之神不會透過這種方式去關心你們，這點還是要讓亞奈你知道。」
與此說開後，雙方便有了釐清彼此立場的機會。
魔王殿確實現在大多數業務落在了資深靈媒亞奈的身上，魔皇少梧處於一個無法上手魔皇業務、也似乎對成為魔皇非常抵抗的狀況，因此短期內魔王殿都會比較需要關心與協助。柳春與曦夏也告訴了靈媒們，四季殿的立場是協助大家，若有任何關乎淵與人民的大小事沒有互相交流資訊，對於危機處理以及災難預防都是有害無利。
最終他們達成了共識，此事關於門的運用可能攸關到魔王殿員工私下使用的問題，目前也沒有傷害到人類的消息傳出，因此四神只會讓信任的幾位殿內員工知曉此事，讓六根與亞奈可以有調查各處的權限，並確保不透露他們在調查此事的風聲。
「真的～很感謝春大！」
亞奈發現說出來後倒有種如釋重負之感，吞了滿口暖暖的花茶。
總把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處理也不是件好事，他在柳春沉穩的安排與曦夏義氣相挺的回應下感受到了這點。
「前輩一開始就這樣做不就好了……」
六根也為他這一年來需要偷偷摸摸又被滄爵、四神盯緊的狀況申冤。
「我哪知道！你看春大跟夏大也是戲精啊！演一齣吵架給我們看根本就是故意的嘛！」
亞奈也義正嚴詞，畢竟事事難料，誰知道四神是不是站在幫助他們的這邊？
柳春跟曦夏送了兩個吵吵鬧鬧的靈媒回去偏殿休息後，曦夏才嘻嘻哈哈地踢著地上的小石子邊看著遠方微微泛出的日出，向柳春炫耀自己當初說他倆乾脆演個超級大吵架來引誘對方找漏洞鑽的點子，「你看！就說釣個魚，才會有收穫吧！柳春你也是很戲精了，跟亞奈說的一樣哈哈哈。」
柳春也是無奈，在這般事情上他不得不承認，和曦夏的合作默契可能真的無人能匹敵，雖然平時總看不慣對方的處事作風，但就如今天甕中捉鱉，某方面來說他還是很佩服曦夏能想到這種讓他們直接現形的方法。
只是要給予嘴上的稱讚可是門都沒有。
「……罵你的部分也不是全都是演的就是了。」
柳春勾著嘴角，邊跟著瞇眼看向日出，順道為自己深重的黑眼圈默哀幾秒。
「喂兄弟你這就有點過分了啊！」
曦夏嘴上這麼說著，也揚起了放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