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魂落何處

蹦──嘰────

響徹雲霄的撞擊聲劃破夜晚的寧靜，意外總是發生得很突然。

少年大概只有一瞬間的劇烈疼痛，隨後迎面而來的是被暖光包裹渾身的感受......感受嗎？這麼形容似乎不太貼切。

當他睜眼的瞬間，五感已經虛空，聽不見周遭的聲響、也嗅不到空氣的味道，只剩下視線宛若籠罩著薄霧，就好像重度近視之人所見的世界一般，不甚清晰卻還是可以稍微明白自己正在懸空浮起，而腳底下模糊的少年身軀，似乎是自己的容貌？

──我已經......死了嗎？

在少年靈體意識到「死亡」這件事情時，原先失去控制的感官頃刻間高度攀升，刺耳的周遭警鳴聲襲了他滿腦，雖然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但他還是慣性的摀住了耳朵，緊閉起雙眼，腳步不受控制的往後侷促，卻與平時會向後傾倒的感覺不一樣，反而騰空的飄懸往更高的空中，讓有些恐高的少年因腳無法踏到實地感到不安地想哭。

「欸？今天好幸運！」

突然有個虛無飄渺的嗓音從少年身後傳來，尚還不太會控制的靈體身軀想轉頭望，卻怎樣都只是把自己用得暈頭轉向，也沒在這漆黑的夜空看見些什麼，只見自己離地面越來越遠，他倉皇地甩動自己腳，試圖用游泳的方式移動，卻怎樣也不見效。

「嘿，畢業實習有著落了！」

在那聲音再度出現時，少年靈體終於更加聽清了。

那是一個清澈的孩童嗓，高亢卻略帶點活力的聲音，比方才又靠近自己了一點，在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時，就被一個類似於網子的東西覆上了靈體身軀，那看似脆弱的細繩上方帶了點螢亮的光芒，渾身把自己纏了個緊，少年怎麼掙扎都只會越纏越緊。

「唔啊！你是誰！為什麼要綁我！」

「抓到啦～」

隨著掙扎的動作，他的臉才終於轉向了來者的面前，眼前的是一頭橘色俐落中分短髮的男孩，看起來年紀和自己差不多，身著一身白的寬大上衣與毛背心，下身卻是小短褲加上方便行動的白色馬丁靴，令人並不能理解他這身打扮到底是處於哪個季節該有的。

但打扮不是重點，他渾身散發著與夜空顯然很突兀的光芒，半透明的身軀還可以透過去看見遠方的平房，讓少年靈體腦中只出現一個字，「鬼！」

「欸？」

「你是鬼吧！為什麼要抓我！」

身高挺拔的男孩只是一臉憨樣地歪頭發出了疑惑的聲音，雖然沒有做出綁他之外的奇怪舉動，但仍然讓少年靈體感到很害怕。

「等一下～你才是鬼喔！」

少年感覺自己的思緒正在當機，對方說的......似乎......也沒錯。

橘髮男孩甚至露出了一臉無害的笑容，和他比了個新兵問候的手勢，「我是實習天使熠君，可以叫我小熠。你呢？報上名來吧？」

在聽到天使名號後，少年又感覺自己的腦開始混亂。

今年剛上高一的他，每堂神學課都在睡覺，對於這些「人往生過後的事情」可說是一無所知，雖然眼前的傢伙頭上確實有一個天使會出現的金黃色光圈，但他仍然抱持著不信任態度。

「哪有天使會綁人！你肯定是哪來的魔鬼騙我的吧！」

「嗯......所以你是不喜歡我的網子嗎？還是我換個工具？」

「不是工具的問題吧！而、而且你沒有翅膀！」

「我有啊，只是不想給你看耶。」

看著少年一臉驚慌，熠君試圖從腦海中的天使講義中找出現在這個狀況的幾個原因：可能是這個人剛死掉還在緊張？也可能是這個人不知道天使是什麼？也或許是自己不夠親切，所以得不到他的信任？

太多可能性讓熠君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於是先不管眼前的少年是否在死命掙扎，以及他到底要不要跟自己報上名字，總之先把他帶給正式天使前輩們，至少可以為自己畢業實習最後的分數增加到及格邊緣。

在「淵」這個世界中，人死後會去的地方有兩個：天上殿或是魔王殿，也是世人所俗稱的天堂與地獄。

靈體們會在魔王殿為此生的罪孽進行贖罪，並在天上殿淨化靈力，再依前世的結果與靈體本身的願望，進行投胎。

但並非一死就會自動前往，而是會由所謂的「使者」攜靈體們前往，而這些使者們便是不定時來人界巡查的「天上殿天使」與「魔王殿靈媒」。

他們會透過得到靈體的「名」讀取他的生前經歷，並依照他們生前累積的業障撰寫成報告後，分別送至魔王殿以及天上殿，上呈給魔皇或是聖父定奪去留。

因此，也可以說是人類的良善與其的投胎贖罪，都要由良好的神職們協助，才能讓淵的生死輪迴順利運作，任何一個小天使、小靈媒都是很重要的存在，畢竟攸關著每個靈體的輪迴轉世。

而身為實習天使的熠君，現在就正在學習如何順利捕捉亡者靈體，並讀取他的「名」，完成這個所有天使都要能自行完成移送靈體任務，才能順利從天使訓練班中畢業，成為「正式天使」。雖然以他現在無視少年靈體的反應，完全沒有想套問出對方名字的狀況來看，似乎畢業成績岌岌可危。

「......你在幹嘛？」

「納緋！我用網網抓到了一個鬼！」

「為什麼要用......算了、名字？」

「他不說......」

少年靈體被兩光實習天使拖著飛行了一小段時間，眼前終於出現了他死亡後見到的第二位「鬼」。被熠君稱作「納緋」的少年明顯看起來就比他成熟許多，一頭烈焰般的紅色頭髮、上方有著顯眼的一撮白色瀏海，和他白底紅邊的狩服看起來很搭，完全就跟熠君不是一個等級的傢伙一般。

「......問不出名字的話，你實習學分又要被當掉了。」

「哇！不行！不行啦我這次一定要過！」

聽他們對話聽得一頭霧水的少年靈體，隱約有察覺自己好像是他們所說話題關鍵，又見到委屈巴巴的橘毛天使朝著自己望過來，「靈體先生，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雖然不知道自己說出名字對他們來說到底有什麼作用，但比起現在一直被網子捆著，他覺得還是要做點什麼改變現況，或許有機會再趁機逃跑？

「如果我說名字，你可以把我放開嗎？」

「喔～沒問題呀！」

看起來意外的很單蠢的橘毛天使，甚至沒等對方說出名字就準備伸手解開網子，倒是他身後的紅髮天使用淡漠的眼神抓住了他的衣領，才意識到至少先拿到名字再說。

看這倆也沒想像中好呼嚨，於是還是脫口，「我叫展鵬，可以放開了吧？」

「原來是......展～鵬～呀～」

突然之間，少年靈體除了感受到綁在自己身上的網子被鬆開，在第三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的聲音出現時，又感覺自己的手上被纏了一個無法看見的禁錮，就有點像是雙手被緊緊綁上的感覺，甚至比兩光實習天使的網子還緊。

「喂！你們不守信用的嗎？」

展鵬立刻焦躁地破口大罵，原先想要快速逃跑的他又被纏住，讓他眼神開始兇狠了起來。

而眼前的紅毛與橘毛只是一個無奈聳肩、一個充滿疑惑，「誒？可是我的網子已經鬆開了欸？」

熠君揮了揮自己手上看那起來弱不經風的抓水母網子，連展鵬都覺得自己方才會被這種東西抓住也太瞎了。

「不是我們。」

被誤解而有點不愉悅的紅髮天使露出了有些不耐煩的眼神，不知道是嗅覺特別擅長還是如何，他在空中快速飛蹬，東嗅西嗅了一圈，皺著眉頭停頓一下，伸手就往少年靈體的右臉側邊出拳。

「哇啊別打......欸？沒打到我？」

「哎呀！被發現了！」

那個第三個聲音在耳際邊傳來嚇得少年靈體立刻轉頭望，沒想到又一個白髮女孩出現在自己身後，連帽衫的衣領還被眼前的紅髮天使抓緊了，就像是他們互不相識一樣，劍拔弩張。

「您是......靈媒前輩嗎？」

「沒錯沒錯，看來天上殿的新人也有強的嘛？」

被夾在兩鬼之間的少年靈體完全不敢動，只感覺到身邊的空氣開始出現了捲動的寒意與熱氣，就像他倆在用各自不可見的力量對峙中，害他連原本想逃跑的念頭都沒了，只後悔自己剛剛就該好好跟熠君報上名，至少他看起來算是三個鬼之中最好講話的傢伙。

被稱呼為「靈媒」的白髮女孩有著嬌俏的低雙馬尾，看起來身高比少年靈體還要小隻，卻有著不容忽視的力量，比方才熠君抓著自己時，感覺手腕更加不適。

他笑得很可愛，眼神卻挺精明銳利的，不畏懼眼前看似力量也十分強大、比他高大許多的紅髮天使，直視對方深邃的墨綠色瞳孔，一字一句的慢慢道出。

「展鵬，享年十六歲，馬車事故死亡。單親，媽媽是妓院名牌，爸爸是流氓但早就跑不見人影了。此生最愛的興趣就是偷窺媽媽工作的妓院姐姐們，哦？還曾威脅過女孩子幫你吹管啊？年紀那麼小就會做這種事啦？展鵬？」

毫不掩飾的把少年靈體的生平說出，讓顯然很少有捕捉靈體經驗的實習天使熠君臉紅地摀住了自己的嘴，露出驚訝的眼神，害少年靈體是一陣惱羞又不知所措。

他似乎理解為什麼他們都要自己說出「名字」了，看來似乎是得知了名字，這群傢伙就能探索自己的人生，但如此鉅細靡遺的東西，從看似清純可愛的少女靈媒口中說出，讓他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

「前輩讀取的很快，要帶回魔王殿嗎？」

白髮少女原本以為紅髮天使捉著自己是要跟他搶靈體，還做好要用符咒跟對方打上一架的準備，卻發現對方就這樣鬆了手。

納緋見少年靈體也跑不掉，便收起了自己原先釋出的凶狠氣息，對眼前看起來經驗十分老道的靈媒點頭致意。

「喔？還挺有禮貌的嘛。」

少女靈媒也算是上道，雖然多帶一個靈體回魔王殿也不會增加什麼考績獎金，但是對有禮貌的天使後輩他還是覺得可以幫點小忙，把這個應該大致上看就需要去魔王殿贖罪一下的傢伙帶回地獄。

「等等！前輩他是我的畢業實習分數啊！」

熠君還沒意識到現在的狀況，只知道眼前的靈媒就要把自己好不容易抓到的靈體給帶走，急得都忘了本來有罪的靈體就是要先前往魔王殿贖罪這件事情，嚷嚷著別搶自己的成果。

「嘖，倒是你就太吵了。」

原本笑得可愛的少女，立刻板起了臉色，伸手就從他宛如塞了好多寶物的衣襟裡，快速地掏出一張符紙，用指頭上在上方鬼畫符，在看得一臉驚訝的靈體面前，躑飛那張紙，準準地貼住了橘髮天使的嘴巴。

「唔唔唔唔唔！」

「你安份點吧。」

在一旁的納緋也沒有要協助要靈體舉動，只是拉住想追上去的熠君，默默地望著靈巧卻孔武有力的小靈媒把不知所措的靈體帶走，直至他倆離開了視線後，才鬆手並幫氣得跳腳的熠君摘下禁言咒，從手掌中生出一團小火焰，燒掉蘊含靈媒怨力的符咒。

「納緋！你居然不幫我！」

「你是需要再多試著用正規的方法抓靈體，前輩應該也是要你再多練練，不然別想畢業了。」

「唔！你自己成績好就這樣！丟下我自己去抓鬼！」

「......那現在跟緊了，不然你就自己去。」

爭吵的實習天使們在打打鬧鬧中，繼續了他們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畢業實習。

◇

「你對他做了什麼！」

「別緊張，只是禁言咒而已，你這人類很無知欸。」

「什麼無......！靈、靈媒都可以隨便施法術的嗎？」

「你再吵我就給你也貼上喔？」

「我閉嘴。」

不知不覺少年就被靈媒帶到了一個荒漠中心，這邊是他生前從來沒來過的地點，因為深夜的沙漠自帶冷冽的氣息，讓他雖然感受不到溫度，卻還是打了個冷顫。

「......我們要去哪，小姐？」

「......首先第一，你跟我說你要閉嘴的。」

靈媒無奈地瞪了一眼這看來是對於神學課肯定都沒在上的靈體，在他的嘴貼上了剛剛同款的禁言咒符，讓少年驚地想伸手扯掉卻怎樣都拿不下來，這才滿意地繼續說下去，手也沒忘了在兩人面前的天上劃出螢紫色的咒符，「第二，因為你是有罪的靈體，所以由我、靈媒亞奈，負責遣送你去魔王殿審判，看看魔皇大人要給你多少罪行囉，就乖乖去贖罪吧。」

聽到要贖罪，少年激動地直搖頭，不能發出聲音的他覺得窘迫不安。

雖然他曾是個色慾薰心地做過迫脅人口交的壞事，但也不到需要下地獄的地步吧！

只見眼前的咒符閃著令人膽怯的藍紫色，隨著他繪製的動作，亮光持續增加，展鵬的恐懼也大幅攀升。

「第三，給你科普一下，下地獄要搭乘這台。」

眼前符咒繪完的瞬間，隨著亞奈一抬手，整個沙地都能感覺在大幅震動，從地表上升了一個宛如電梯的大型方塊，大層的沙落下揚起無數塵埃，隨著金沙落下，門聳動地打開了，讓他看見裡頭有幾排宛如座椅的東西，少年震驚著於要如何「下地獄」。

隨著亞奈用力地扯著他進入那宛如電梯的空間，幽暗的空間讓他打了哆嗦，顫抖的想找裡頭的幾個老舊座椅坐下，大型的門板又再度關閉，強力的震動搖晃讓他幾乎穩不住身子。

「第四，為了懲罰你說錯話，我會調到最高速。」

聽到這句少年倒是疑惑自己方才又講了什麼，就看見靈媒走近他，撕下他嘴上的符咒，勾起令他雞皮疙瘩要爬滿全身的笑容，「我是男的。」

「什麼！」

展鵬睜大眼睛都還沒反應過來，電梯就用最快的速度開始自由落體落下，失去重心地往下墜，讓他懸浮著驚聲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歡迎搭乘地獄電梯喔，由最專業的電梯先生亞奈為您服務。」

── 幹他媽的！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啊啊啊啊啊！